扬州郡,庐江城,某处奢华府邸,刻满云纹雕花的墙面上砌着一整面书架,书架摆满竹简纸卷,两只半人高的花卉座灯高悬,照得房内亮如白昼,铺着黄花锦布的书桌前,温如相正在写字。

    行云如流水,落笔如云烟,提、转、润,一气呵成,一个硕大“福”字跃然纸上。

    温如相收笔,顺手将狼毫挂起,白玉笔杆撞向红木架,发出清脆的咚咚声,说不出的悦耳。他拾起锦帕,从指尖到指腹,一根根手指仔细擦过去,擦完对着灯光又看了一遍,确定干净了,才淡淡道:“起来。”

    于不通跪了半个时辰,后背都湿透了。闻言,他战战兢兢站起来,垂手立在一旁,豆大的汗珠从额头簌簌而下,一不小心崩开胸膛旧伤,鲜血浸湿内衫,他心中一咯噔,万幸自己穿了黑罩衫。

    “各派武人均已关入地宫,由钟千里的心腹看管。”

    温如相拾起宣纸,轻轻吹了口气,目光聚焦在字上,眼皮都没抬。

    “欧。”

    于不通心中百转回肠,欧是什么意思,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小心翼翼抬眸,飞速扫了温如相一眼,又立即垂下头。

    “魁主,我们需不需要?”

    温如相神色淡淡,修长的指尖抚过“福”字尾笔,随口回了句:“需要什么。”

    于不通一喜,温如相气也罢、怒也罢都好,就怕他风轻云淡不说话,春风和煦笑得跟朵花似的,他笑得越开心,语气越轻淡,死的人越多,死状越惨。他算被温如相的阴晴不定整怕了。

    于不通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温如相一乐,笑出声来。他一笑,眉目如画,风光霁月,整间书房都亮堂起来,活脱脱绝世佳公子。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红颜枯骨鬼画皮,于不通心中默念,头垂得更低,就差挖个坑把自个埋地板里了。

    温如相皱眉,不耐烦:“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于不通讪讪抬头,弓着身子小心翼翼试探道:“钟千里如今扣押了整个武林,一旦尾大不掉。”

    温如相目光淡淡落他身上,修长的食指轻叩红木桌:“你倒说说,怎么个尾大不掉法。”

    于不通瞳孔骤缩,心沉入谷底,他眼珠一转,目光正好对上温如相黑白分明的凤眼,眼眸狭长,深不见底,黑的仿佛能聚拢光线,让人不自觉沉溺其中。

    于不通一咬牙,猩红的舌尖血短暂拉回神智,抬眸,温如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乾坤十三忌,通人心晓人性。瞻前顾后,只会死的更惨。

    “魁主,属下有事禀报。”

    死道友不死贫道,妖党中人本无信义可行。他身受重伤,半年能否恢复还两说,赤果果的炮灰人选,如果再首鼠两端犹豫不决,必死无疑。

    “阴煞鬼段千刃投靠了钟千里,整个魃脉的人要么被杀,要么跟他一起叛逃,望魁主出手清理门户,还妖党一个朗朗乾坤。”

    哈哈哈!温如相笑了,他指着于不通,笑得前仰后合,鱼尾纹都出来了,“于脉主,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会讲笑话,朗朗乾坤,还妖党一个朗朗乾坤。”

    于不通一滞,自己也有点尴尬。鬼渊本乃人间幽冥,妖党最是残忍弑杀,跟他们讲朗朗乾坤,岂非黑脸照镜,自找难看。

    “不过,于脉主怎么知道魃脉叛变的事?”

    晴天霹雳!于不通噗通一声跪下,地板崩裂,木屑飞扬,一阵骨裂声音响起,他的膝盖骨裂了。

    于不通语速飞快:“段千刃找到属下,希望属下能跟他一起。”

    于不通话一滞,谨慎瞄一眼温如相,见对方始终面不改色,一咬牙,继续道:“跟他一起背叛魁主。”

    温如相勾勾唇角,端起书桌上的白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打趣道:“你没答应。”

    “属下对魁主忠心不二,魁主说东属下绝不往西,魁主让打狗绝不撵鸡,属下对魁主一片赤诚日月可鉴,只要您需要,上刀山下火海淌油锅过沙场,若有一个不字。”

    “死呢?”轻飘飘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于不通愕然抬首,面前温如相盖住茶盏,眉眼低垂,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眸,在如玉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他噙着笑,看不出任何喜怒。于不通一度觉得自己幻听了,直到温如相又问了一遍。

    冷汗刷地一下全冒了出来,浑身起满鸡皮疙瘩,心脏仿佛被人揪起扭捏拧转n个来回。他牙齿打颤,两腿抖若筛糠,半响见温如相目光始终停在他身上,两眼一闭,右掌举过头顶。

    轰!

    掌劲崩散,于不通死狗般趴地上,三魂去了七魄,神情万分惊恐,眼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上方,温如相唇角微挑,眸中掠过一丝不解,一开扇,问道:“开个玩笑,于脉主怎么还当真了。”

    玩笑!开玩笑!

    于不通的脸剧烈抽搐,面色变幻,一会青一会紫,胸中激荡的热血,像是要冲破他的胸腔,喷出来化作冲天烈焰,烧死眼前这人。

    最终,他咬碎后槽牙,扬起嘴角,冲温如相硬挤出个媚笑。

    “魁主说得对。”

    温如相皱眉:“不想笑可以不笑。”

    笑你麻痹!不笑,不笑,你特么借机宰了老子怎么办,以前又不是没人这么死过!于不通心中大骂,亲切问候温如相祖上十八代所有女性先人,特么的祖上缺多大德才生出这么个倒霉玩意!

    于不通很想不管不顾跟温某人拼了,但一想到双方的武力差距和对方神鬼莫测的阴谋诡计,硬生生忍了下来。

    咚咚咚!

    房内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于不通松了口气。胡小婧走了进来,诧异扫了一眼浑身湿透的于不通,冲温如相行礼,娇媚地喊了声:“魁主~”

    温如相皱眉,“你来干什么?”

    胡小婧一愣,大功告成,魁主怎么好像不太高兴。她心一紧,骄纵之情瞬间去了几分,谨慎回道:“中原武林十去其三皆为钟千里投进地宫,只需属下略施手段,便能一网成擒,届时您再拿下钟千里,妖党倾巢而出,攻占少阳,魁主问鼎武林至尊指日可待。”

    “谁说我要问鼎武林至尊。”

    纳尼!胡小婧愣住,与跪着的于不通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愕然。您老人家不问鼎至尊,之前折腾个什么劲?!

    三宗四派,七去其六,中原江湖死了个底朝天,仅剩少阳一家独大,还在您老人家掌控之中。

    难不成你与钟千里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一见如故,之前所有骚操作皆为助他一统江湖,登上武林至尊之位。

    宁可信世上有鬼,不可信温如相一张破嘴。

    温如相笑了,一口白牙,露出浅浅梨涡,倍显温良,活脱脱好人一个。他轻摇纸扇,用极其赞许语气夸道:“钟宗主以丹阳派百年基业为饵,钓起整个江湖,心黑手狠,大义灭亲,吾远不如也,武林至尊的位置合该他坐。”

    胡小婧愣了,魁主疯了吗!

    现在是讲谦让的时候呐!一旦钟千里整合江湖,一统武林,他能放过妖党。

    “可是。”胡小婧第一次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醉清风不是魁主您给他的吗?”还是通过她的手。

    倘若没有无色无味无知无感的神药“醉清风”浸泡丹瓶,进而污染所有丹药,钟千里能一人药倒一江湖!哪些各怀鬼胎的江湖人士会失去内劲,老老实实被钟千里关进地宫,扯淡吧!

    如今临门一脚,功成事必,裤子都特么脱了,你说不要了?!

    温如相摇头,喟然长叹:“你们太高看我了,论武力,我初晋铭感,钟千里铭感巅峰,论势力,少阳派根深蒂固又压服整个武林,咱们妖党。”

    温如相视线扫过眼前的两位脉主,停在于不通身上,后者一哆嗦,又开始抖了。

    “各怀鬼胎,一盘散沙,时不时还有人闹点小脾气使些小性子,怎么跟人家拼。”

    胡小婧一怔,温如相说得还怪有道理,从顶尖武力到整体实力,再到同心戮力,妖党真不如整合了所有江湖势力的少阳!

    可!

    可你是温如相啊!

    你心狠手辣,算无遗策,通人心晓人性,出道至今从无败绩,妖党中人被你折腾的乖顺如兔,活得战战兢兢,这些你之前没想过?!

    难不成,胡小婧想到温如相的出身,心中荡起惊涛骇浪,如果被温如相抛弃……

    “魁主。”胡小婧挨着于不通跪下,果断给自己加码:“属下查到了那人的身份。”

    温如相眼神微动,握扇的手一顿,幅度太小跪着的两人均未注意,他顿了顿,问道:“是什么人。”

    “泸川萧氏嫡三女。”胡小婧抬首,脸颊抖动,眸中迸射出激动的光:“梁州皆知定西侯萧豫章三女萧子期下等武骨,废物一个,可属下亲自接触过她,绝非废柴之流,相反气血沛然,内劲澎湃远胜普通武师,下等武骨,及笄之龄,武功卓绝,萧子期身上定有大秘密,属下恳请……”

    嘭!

    胡小婧倒飞出去,沿途撞翻书架无数,像破布娃娃一样狠狠摔在地上,呕了一大口血。这一击,足足要了她半条命。

    温如相身形一闪,骤然出现在她面前,细若青丝的劲丝拎起她脆弱的脖颈,将她整个人吊了起来,胡小婧双腿离地不停蹬腾,俏脸涨得通红,瞳孔缩得几不可见,两眼一黑,眼瞅将窒息而亡,被温如相活活掐死。

    危在旦夕之际,于不通扑过来抱住温如相小腿,嘴里跟鞭炮一样的噼里啪啦的往外喊道:“魁主饶命,少阳之谋,胡脉主还有用啊!”

    温如相眼神一凛,劲丝一收,胡小婧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眼眸翻白,四肢抽搐,气若游丝,若非胸膛微微起伏,于不通以为她已经死了。

    白芒一闪,房内再无温如相的身影。

    寂静房内响起一道冷若蚀骨的声音,不带一丝人类感情。

    “没有下次。”

    于不通抱着命悬一线的胡小婧,只觉一道刺骨的凉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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