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过后,庐江城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雨。

    黎明时分,晨光微熹,天空灰蒙蒙的。庐江城最大的青楼怡红楼角门微开,曹三踉踉跄跄,一把推开搀扶的小厮,酒气熏天地走了出来。

    过了长街拐角进入小巷,他身形一顿,突然停下脚步。

    “出来!”

    空寂的小巷只有风刮过瓦片的声音,连个鬼都没有,曹三揉了揉眼睛,谨慎开始后退。

    轰隆!百斤铁锤迎面袭来,曹三就地一滚,躲过一击,在抬眼时,眼前已然多了一人。女子瘦瘦小小的,带着斗笠,面罩遮住容貌,一双手骨节粗大,虎口处满是老茧。

    曹三眼眸微眯,仔细打量来人,随即大笑出声。

    “贱人,你还敢回来!”

    湘南没说话,刀光一闪直冲过去。曹三压根没把湘南攻击当回事,三脚猫功夫偷儿,还是女的,月余时间再强能强到哪去。真拿自个当话本主角了。

    长刀被曹三一脚踢飞十几米远,湘南欺身而近,眨眼功夫,两人绊到在地,像流氓打架一样缠斗在一起。曹三腿锁住湘南的喉,湘南的脚抵住曹三脖子。

    曹三站上风,腿越收越紧,湘南呼吸一滞,肺部残余空气逐渐减少,随时间推移,男女之间力量差异越来越大,湘南明显感觉到自己力量的流失,抵住曹三力度不断减弱。

    她心一横,一口狠狠咬在曹三腿上,硬生生撕下一块皮肉。

    凄厉惨叫声响起,湘南被曹三踹飞,狠狠砸墙上,反弹到砖地上,霎时尘土飞扬。她叼着人皮,殷红血肉糊满整脸,痴痴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仿佛从九幽地狱传来,隔着瘦弱身躯,隐于可见身后的尸山血海。

    曹三原想将她卖到最下等的妓院,榨干最后一丝骨血,此时被笑声所震,只想快快了结这邪性的女子,回去高床软枕睡个好觉。

    步步逼近,曹三长刀举过头顶。

    刷!蜷缩的湘南骤然暴起,削铁如泥的短匕瞬间没入曹三腹部,她眼中恨意咄咄,倾尽全身力气一绞,生生绞断仇人肚肠。

    彼此,长刀已然无比逼近湘南头颅,瞳孔中的刀影无限放大。耀目的刀光中,湘南合上眼睛,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轰隆隆!

    电光火石间,金芒击飞长刀。金铜锤摧枯拉朽,迅雷不及掩砸中曹三,后者霎时倒飞出去,沛然巨力砸塌小巷院墙,撞进一户家中,一头扎进池塘里。

    咕噜噜!

    曹三拼命挣扎,湘南按住他的头,死死按进半人高的池塘里,飞溅的浪花溅湿全身,狂蹬的腿踹得她浑身青紫,混乱中,曹三抓住湘南一束头发,硬生生拽下大块头皮,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松手。

    半刻钟后,水面挣扎渐缓,一刻中后,除了零星几个气泡,浑浊的池塘再无动静。

    湘南摊在池塘边,浑身湿透,薄裳湿漉漉地贴在她瘦骨嶙峋的小身板上,胸前肋骨清晰可见。她在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湘南跪在萧子期面前,腰杆挺直,唇抿成一条线,双目灼灼,却一言不发。

    萧子期拉起她,脱下外衫罩她身上,外衫尚有体温,带来阵阵暖意,湘南拽紧衣领,小脑袋无意识蹭了蹭狐毛滚边,愤恨的心突然平静下来。

    她张了张嘴,尚未开口,便被萧子期打断:“别说谢。”

    湘南一愣,眸中浮现出愕然之色。从小到大,她都无比清醒,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餐,刨去虚情假意,上位者施恩平民,图的不过是一条贱命。

    她想的很开,萧子期愿意帮她,说明她的命有价值,她应该为此感到高兴。阿姆死了,她必须活下去,跪着也要活下去。

    可是,萧子期……

    “愣着干吗,走啊,在晚回庐江守备赶来,我可搞不定。”萧子期冲湘南挥手,仿佛完成一件微不足道小事,没有任何挟恩图报的意思。

    湘南罕见露出一丝呆愣,萧子期以为她受伤走不了,正准备将她扛起来,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

    “公子,温公子有问题。”

    萧子期扭头,发现湘南神色前所未有慎重,眼中还带着一丝试探。萧子期拦腰抱着她,一踩一点,身形展开,跃出院落,找了一处清净地,才将她放下来。过程湘南全程配合,轻轻揪住萧子期袖摆,脸上多了些依赖。

    “为什么这么说?”萧子期直视湘南眼睛,后者一滞,旋即低下头,避开萧子期的视线,脚尖轻轻划着圈。

    “他之前找过我。”

    萧子期皱眉,“找你?”

    湘南银牙一咬,蓦然抬首,目光灼灼,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一股脑说道:“温公子送我一味药帮我报仇。”

    到底是纵横商场老油条,萧子期瞬间明白过来,一味毒药。她看向湘南手里匕首,匕首上血迹未干,阳光下泛着幽幽蓝光。

    脑中画面走马观花一幕幕闪过,最后落在那个绣着睡莲的粗布荷包上。原来如此!

    哎,萧子期长叹一声,到底眼拙了。

    湘南见萧子期不为所动,急了:“公子,温公子真的有问题,他呆在您身边绝对另有所图,我见他第一面,就觉得不舒服。

    湘南自幼混迹街面,见过的人如过江之鲫,不说明察秋毫,至少鲜有错漏。温公子表现的在温和纯良,给我的感觉始终是同类人,不择手段,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甚至不惜去伤害别人。”

    湘南话说的透彻,剖析自己也剖析的毫不留情。

    温如相送药帮湘南报仇,没有提任何条件。萧子期轻嘲出声,他还真看得起自己。

    黎阳山脉绵延数百里,西北方两山环抱处,有一处凹谷,凹谷被崎岖陡峭的山崖石壁包围,只能顺着绳索荡下去。

    三更时分,月薄星稀,呼啸的北风刮过山崖,吹得萧子期衣玦猎猎作响。

    “温兄,确定要跟我下去?”漆漆夜色中,萧子期眸光熠熠。她望着温如相,眼中掠过一丝自己都未注意到的复杂。

    “公子,我陪你下去。”银翘抢答道,顺势将温如相挤到一旁,温如相文文弱弱的,关键时候还要小姐花精力保护他,下去干吗,当拖油瓶呐。

    湘南扯扯银翘,后者一挥袖,莫名其妙:“你拉我干吗,我好歹也是锻骨武师,刀枪棍棒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不比这个只有脸的小白脸强。”

    自打上次被强按着给温如相道歉,银翘看他是咋看咋不顺眼,称呼也从温公子切换成极具侮辱意味的小白脸。

    温如相好脾气笑了笑,收起纸扇,“既然收了萧兄的帖子,自是要尽绵薄之力。”

    他说的是中州皇城拜贴,泸川萧氏贵为天下五大世家之一,即便地处西北边塞,亦有挚友故交在朝堂任职。

    萧子期沉吟半响,安排道:“湘南和银翘看绳索,我跟温兄下去。”

    银翘还欲挣扎,萧子期一眼过去,老实了。她扭头,恶狠狠地瞪了温如相一眼,被湘南拉住。

    “公子放心,我跟银翘一定看好绳索,不让任何人接近。”

    萧子期拍拍她的肩膀,叮嘱道:“安全第一,打不过就跑,命只有一条。”

    银翘瞠目结舌,呆呆问道:“小姐,你怎么办?”

    萧子期拧了拧她的小鼻子,“放心,我自有出路,再不济。”萧子期扬起嘴角,一把揽过温如相的肩,两人亲密靠在一起:“还有温兄嘛。”

    萧子期扭头望向温如相,眸中闪过莫名的光,抬了抬下巴,幽幽来了句:“是吧,温兄。”

    温如相笑着点点头。

    碗口粗绳索一头拴在树上,一头系在腰间,银翘帮萧子期整着锁扣,嘴里噼里啪啦絮叨个不停,萧子期边听边点头,注意力却在隔壁。

    一丈之外,湘南刚想伸手,便被温如相劲力挥开,他脸上挂着和煦笑意,自己系上锁扣,一旁湘南浑身紧绷。

    温如相走后,她呼吸一松,便听见一道细弱萧管的男声在耳旁炸开。

    “好样的。”

    湘南瞳孔剧缩,脸色骤变。

    银色小虫飞舞,最后飞入谷底某处洞穴,一条条蚂蚁巢穴般的隧道,四通八达,一直延伸汇聚到最洞穴深处,一处大门前。

    大门成圆形,中间是s型缝隙,远远望去,仿若一个放大版的乾坤八卦。离得近了,萧子期发现大门竟有两层,层间有透明液体流动,昏暗环境中泛着幽幽蓝光,说不出的诡异。

    她刚想伸手,被温如相挥开。

    “有毒。”黑暗中,萧子期看不清温如相的表情,只觉得他的嗓音额外低沉。

    步入地底的温如相仿佛变了个人,沉默阴郁,与幽暗的环境融为一体,地上温文尔雅谦谦君子好似一场梦,或者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两人都没说话,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有了一丝光亮。两队黑衣人迎面走来,萧子期下意识抱住温如相侧身一滚,石门骤开,二人滚了进去。

    伸手不见五指室内,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咻咻咻!

    石墙突然射出无数箭镞,铺天盖地,朝二人罩来。温如相一旋,手中纸扇急速旋转,打落一片箭矢。萧子期拳劲随即而至,沛然劲力轰墙上,咔咔咔连声脆响,石墙内机关炸裂,箭矢卡在洞口,彻底停了下来。

    萧子期目光一凛,射出的箭镞呈六棱,锻造精湛,与之前毁尸灭迹刺所用一模一样,果然找对了地方。

    混乱瞬间惊动地宫巡守,刺耳警报声响彻地宫。

    十名黑衣人堵住石门,远处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不计其数人正在赶来。

    萧子期抵住石门,示意温如相赶紧找出口。后者对着石墙才敲几下,突然脚下一空,人掉了下去。

    萧子期p!

    眼神一凛,也跟着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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