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谢拂在一家比较优惠的店里买下了一辆电三轮,上完牌照后,他便开着车到小区外面,等着白榆出来。
这里停着好几辆差不多的车,都是拉人的。
谢拂等人的时候,一个年轻女人带着孩子走过来,“师傅,去崇明小学。”
说着就要上车。
谢拂及时出声道:“抱歉,我在等人,已经有人了。”
那女人点点头,“这样啊,打扰了。”说罢,便带着孩子去前面的车上。
直到那辆车离开,谢拂又等了几分钟,才等到终于赶来的白榆。
他下来后首先打量了一圈这辆新车。
蓝色的车处处都很新,有些不那么好的配件谢拂还专门换过和加固过。
此时看上去明显要比其他车更吸引人。
也难怪刚刚那个女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谢拂这辆车。
“谢哥,这车挺气派啊,你以后也要拉人赚钱吗?”白榆坐上车后一边关门一边笑道。
谢拂开动车子,车内传来对方的声音,“无聊没事做的时候可以开一开始。”
这一片最便利的交通非电三轮莫属,开车来的一天下来少说也有几十块甚至不止,开这个的大多是中老年,作为中老年其中之一,谢拂开这个也不算抢别人饭碗。
白榆认真道:“别说,开这个还挺轻松的,也没什么门槛。”
像路边摊,看上去不起眼,但是人家赚的说不定比那些正经公司上班的都多,工作弹性也很大。
“其他时候可以开,但是夏天就算了,夏天多热,还是在家吹空调凉快。”白榆想了想说。
谢拂声音温和,“都听你的。”
白榆有些不好意思,怎么又听他的了呢,他明明只是随便建议一下。
几分钟后,两人一起出现在超市里,一人推着一辆购物车逛起商场来。
谢拂路过床上用品区时没走了,拉着白榆在里面看了起来。
“我看你家买的那个四件套不够暖和,是春秋时候用的,还是买加绒的,冬天睡着才舒服。”
“你看这一套怎么样?”谢拂摸上一床深紫色的毛绒四件套,示意白榆看过来。
白榆伸手在上面摸了摸,“摸起来是很舒服。”
“但是我不是很喜欢这个颜色。”
超市售货员走过来介绍道:“这个还有其他颜色,白色米色红色还有蓝色。”
白榆看了看,却还是摇摇头拒绝了。
他拉着谢拂走,等走出床上用品区,谢拂才问:“怎么了?不喜欢?”
应该不是觉得贵,一百多的床上四件套,其实算便宜了。
白榆见他是真想知道,犹豫了一下才低头小声说了句:“太花了。”
看上去就是老年人会喜欢的。
虽然已经这个年纪,但是白榆仍不想承认自己老了,因此就算是本身对那样的花团锦簇的图案没什么排斥的地方,但他依然避免自己的审美朝着中老年靠拢。
他不要。
谢拂见状多少猜出一些他的心思,不由多看了几眼。
“有人之前还在说我好面子,处处都要最好的。”
“现在他自己竟也不愿意接受现实。”
白榆:“……”
他抿唇,“不能接受什么现实?在变老哦?谢哥,你可是要知道,无论我多少岁,你可都是要比我老八岁。”
明明可以说大的地方,他非要说成了老。
“嗯,我老了。”谢拂坦然承认,白榆一噎,方才他的话就跟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也让人有些无语。
他怎么好像变幼稚了?竟然故意气对方。
“对不起,谢哥,我不是故意说你老的。”白榆微微叹气,为自己竟然变得幼稚的行为。
谢拂毫不介意,“没关系,这是事实,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竟然反过来安慰白榆,“能看出来,你很在意年龄。”
他们上回在江边聊天,白榆第一说的也是年龄,看来这件事在他心里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白榆低头沉默了片刻,直到购物车差点撞到货架上,还好谢拂及时拉住。
“我之前在大城市上班,少说也算是个高管,虽然只是个不温不火的公司,但是薪酬也很乐观,我在那家公司做了好多年,原本以为可以干到退休……”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结果疫情来了,公司没抗住,我也被迫提前退休。”
“后来接手我们公司的老板也没吝啬,给的钱不少,但是也有其他人被留了下来,或者被吸纳入其他分公司或者部门工作。”
“被辞退的都是些残次品。”
而白榆作为残次品中的一员,难免对自己成为残次品的原因“年龄”有些难以释怀。
提前十几年退休,他也知道自己在大城市里找不到什么工作,想着存款吃利息也够他用后半辈子,便干脆认命地来这个小城市提前养老。
但有人是真心想养老,有人只是被迫养老,心情当然不一样。
“这几年大环境就是这样,都不好过。”谢拂想了想道,“人才市场也是一样,因为年龄而事业受阻的人数不胜数,你也用不着想太多。”
话虽如此,但是白榆现在觉得自己有点失业后遗症,整个人就是喜欢自己为难自己,明明知道不该胡思乱想,却还是忍不住不高兴。
不过,自从来这个城市,认识谢拂后,他觉得自己好多了。
有人陪有人说话,生活不再是无趣的工作,开始变得有各种色彩。
他头一次觉得,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的背景乐也挺好听的。
“你还想找工作吗?”谢拂问。
以白榆的年龄,想找工作不是没有,只是想要找那种坐办公室的体面工作有点难。
白榆摇摇头,“不了。”
“我现在觉得在这儿养老也挺不错的,闲了找人喝茶打麻将,在家闷了可以借你的车出去兜风顺便赚钱,谢哥,你不会介意吧?”白榆微笑转头,看着谢拂问。
“当然不会,这车本来就是买来一起用的。”谢拂十分坦然道。
白榆迅速看了他一眼,对上谢拂温和包容的目光,不由转开了视线。
明明不是什么年轻人,但这种心动的感觉,似乎不分年龄。
明明说好的要更加了解才决定接不接受,他怎么现在就开始觉得这了解期是在浪费时间了呢?
谢拂推着购物车来到蔬菜区,“今天多买些菜,我回家做,你来我家吃饭。”
“好啊。”白榆没有半点扭捏,直接应下。
他们回去后,白榆先把自己买的东西提回家,然后才去了谢拂家。
谢拂给他开门的时候,便拉着他在门口摆弄。
“给你录入一个指纹,以后你就不用我在,可以直接来我家。”谢拂拉着他在门锁上录入了指纹。
这让白榆心念一动,忽然也想把自己家门锁换成指纹锁,好让他也能在之后的某一天拉着谢拂上门时,大方地说给他录入指纹。
“我来帮你打下手吧。”
白榆做不到别人在厨房里忙碌,自己却坐在客厅看着电视无所事事,便要来帮谢拂的忙。
谢拂欣然接受,能在厨房看到对方的身影,当然要比对方在客厅,自己看不见更好。
“爸,我回来了。”谢君兰开门,拿出一双客人用的拖鞋给身后的人,“屋里冷,穿毛拖鞋更暖和。”
“谢谢学长!”姚苏叶甜甜一笑。
“爸,这是我公司同事,叫姚苏叶,今天请他回家吃饭。”谢君兰抽了下眼皮,掩下那并不明显的心虚。
姚苏叶是他见这段时间自己在家越来越透明后,拉回家来刷存在感的。
有客人在,他爸总不至于就只注意着白榆。
虽然他现在已经接受这两人的事,但是为此他就要彻底丧失在家的地位,他不允许。
该争的还是得争。
谢拂看了他一眼,令谢君兰下意识推了推眼镜,挡住自己的眼神。
“来者是客,小姚坐下吧。”
说着又将白榆往外推,“你去招待招待,记得把电视打开。”
招待两个字在白榆心头划过一圈,他不由下意识抿唇道:“那你呢?一个人忙不过来吧?”
“谁说我一个人了,这不是还有个工具人吗?”
工具人谢君兰:“…………”
谢拂:“去吧去吧,厨房这么小,也站不下这么多人。”
白榆只好听话地出去,招待姚苏叶喝茶吃糖。
“小姚喝茶,他们一会儿就做好了。”
“谢谢叔叔。”姚苏叶乖巧接下,并且热情地跟白榆聊了起来。“叔叔,你泡茶的动作好娴熟,泡的茶也很好喝,您一定是位品茶高手吧?”
白榆闻言笑笑,“高手没有,只是以前泡过许多年,勉强有些心得,你要是喜欢,我教你。”
姚苏叶眨了下眼睛,高兴地看着他,“谢谢叔叔!”
今天这一顿饭,可是他花了不少心思才求来的,本来只是想混个脸熟,跟谢伯父刷刷关系。
谁知道收获竟然出乎意料的多。
原以为是难以攻略的谢伯父是个大难关,谁知道人家本身就很潮,自己就是同性恋,甚至还找了男的对象,学长之前接的电话竟然就是说的他爸,而且电话里的那些事竟然都是真的!
刚刚和谢伯父对视的那一眼,他就有种自己被看透了的感觉。
比起他爸,学长真是……好乖啊。
谢拂看透的何止是姚苏叶,在跟谢君兰说了两句话,就明白这小子今天不是带姚苏叶见什么家长的,就是普通的请同事来家里吃顿饭。
但好端端的请吃饭怎么就请到家里?是食堂不够便利,还是外面餐厅的饭菜不够美味?
都不是。
谢拂看了一眼默默洗菜的谢君兰,心中了然,这小子就是故意来给他找麻烦的。
原主养的便宜儿子跟原主过得不顺心,在他这儿也是处处添堵。
除了能拿来讨小七欢心外,还真没别的用处。
“将肉剁碎。”谢拂拿出两坨肉,指挥谢君兰干活。
谢君兰沉默片刻:“……爸,别以为我忘了,家里明明有绞肉机。”
根本用不着他剁肉。
谢拂淡淡哦了一声,“绞肉机坏了。”
谢君兰抿唇,“我下楼去买。”
谢拂看了他一眼,“我就是觉得自己剁的更香更入味更有口感。”
他扬头看他,满脸写着你剁不剁?
谢君兰:“…………”
最终,厨房里还是响起了密集的剁肉声,当谢君兰不情不愿地将这些肉剁得让谢拂满意,他这双手已经快要抬不起来了。
等肉剁完,他立刻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厨房。
“我去一趟洗手间。”
白榆见状,起身来了厨房,“还要忙很久吗?”
谢拂将菜盛起来,“不用,已经可以吃了,这汤还要煮一会儿。”
“我帮你。”白榆帮忙盛饭端菜。
姚苏叶想了想,觉得比起自己帮忙,这二位可能更喜欢二人世界,便识趣地没去打扰他。
而此时,谢君兰正在厕所经历自己一生中重大社死事件之一。
他……厕所没纸了!
而现在外面客厅里一个是最近越来越嫌弃他的老爸,一个是他不得不接受的他爸的对象,还有一个他请来的公司同事。
这几人,谁给他送纸才更合适?
最终,碍于面子,谢君兰在经过重重纠结下,还是给他爸发了消息。
谢拂手机响了一下,他拿过来一看,心中有一瞬间无语。
“怎么了?”白榆问。
谢拂摇摇头:“没什么。”
他走到卫生间门口,敲了敲门,“纸在抽屉里。”
谢君兰在敲门声响起时心跳重了一下。
然而面对谢拂的话,他就算再怎么不愿意开口,也不得不出声道:“没有。”
“有,我今天新买的湿巾。”
谢君兰:“……”
谢拂回到桌上,虽然刚刚的对话很简短,但已经足够让另外两个人听出前因后果。
白榆想了想,还是好心为谢君兰解释了一句,“现在就是什么东西都更新换代,一不小心就会受到新产品的伤害。”
姚苏叶也附和点头,乖巧的模样和他的外表很合拍,“叔叔说的是,以后一定向伯父叔叔学习。”
虽然他可以在其他地方和学长同甘共苦,但这种时候……e还是算了吧。
姚苏叶决定到了公司自己一定要给学长更多关怀,让他离不开自己的甜言蜜语和温柔鼓励,相信在他的陪伴下,学长一定会释然的。
午饭后,两个年轻人回了公司上班,留下谢拂和白榆在家中悠闲地度过了一个下午。
四点过时,谢拂带着白榆在棋牌室玩。
白榆不是本地人,虽然麻将这种国粹在全国都有,但是不同的地点在规则上还是有区别。
等谢拂带着白榆熟悉了几局,白榆很快便上手,两人就两个人,竟也玩得津津有味,半点也不无聊。
白榆又问过谢拂要不要多叫几个人来,只是谢拂却拒绝了。
“这个点,他们可能都去钓鱼了。”
“咱们也可以去啊,你之前不也说要带我去钓鱼吗?”白榆感兴趣道。
谢拂:“……改天吧。”
“为什么要改天啊?”白榆好笑问。
说着他又渐渐低下头,“是不是我们暂时还没什么关系,所以你不愿意带我认识你的那些朋友?”
“当然不是。”
那些塑料朋友算什么。
“那是为什么?”白榆歪头看他,片刻后,又笑得眉眼弯弯。
“还是说,谢哥对自己不够自信,担心我会被其他老头给拐走?”
谢拂不满道:“你真觉得他们会比我更好?”
说这话时,言语间尽是自信。
丝毫没有谦虚的模样。
白榆:“不觉得啊。”
谢拂没来得及点头表示满意,便又听他道:“可是正如我之前跟谢哥说的那样,这好与不好,优秀与否,可不是选择的唯一标准。”
“就像我能接受谢哥你的一些缺点一样,也能接受其他人的缺点,毕竟这世上又没有十全十美的人,而看不看中,只要有眼缘和感觉就够了。”
谢拂抿唇,盯着白榆的笑容心有些痒。
尽管知道这人不可能喜欢别人,这话就是故意说出来逗他的,但听他这么说,谢拂心里还是不太高兴。
因为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有很多很多缺点。
自私,冷漠,不近人情,缺乏同理心,看不重要的人事物跟看路边的野花野草没什么区别。
他比一般人还要不完美。
正因为不完美,才更想将自己好的一面显示出来,借此掩盖不好的那些。
许是他沉默得有些久,白榆从刚刚的玩笑淡定到这时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他收敛笑容,试探问道:“谢哥,你生气了?”
谢拂抿唇:“……没有。”
白榆眉眼弯弯,“我刚刚开玩笑的。”
“我知道。”谢拂依旧言简意赅。
见他比之前更沉默,低头看着桌面,甚至想以看手机来掩饰情绪,
白榆心中难免有些后悔,他明知道这人有top癌,不愿意将自己不完美的一面展示给他,却偏偏还那么说,戳到对方的心了。
“对不起谢哥,我真的只是开玩笑。”
“我知道你是最好的,有很多别人都没有的优点。”
谢拂微微抬头,似乎正等着他说自己有什么优点。
白榆心中微微一松,随后又是一笑,不知道他是不是无形之中滤镜太重,总觉得这人就算是在生气不高兴时,也是让人觉得可爱的,有些移不开眼。
他想了想认真道:“你很热情,待人很友善,我刚来的时候人生地不熟,你却很认真地帮我适应环境,让我少走不少弯路。”
假的,他根本就是知道他是小七,才刻意接近,还在对方心防松懈时趁虚而入,轻轻松松和刚来这里的白榆成了朋友。
谢拂这么想着,唇边却微微有了些许弧度,似乎因为白榆的话,他的心情一下子不错起来。
白榆见状再接再厉,“还有你人品很好,在自己穷困的时候都愿意收养一个被遗弃的孤儿,还将对方养得这么优秀,你很了不起。”
白榆说得无比认真,他自己就是家里孩子多,养不了,从小就被送给了一家生不出孩子的人家,养父母对他很好,一家人也很幸福,只是好景不长,养父母为了给他更好的生活,人到中年还外出打工,结果遇上意外,两人都没了命。
失去父母的他又被迫回到亲生父母家庭,但他们对他很不好,愿意留下他也是因为他八九岁了,在家可以干不少活。
在那个家里,白榆每天都盼望着长大,等长成大人,他就不用寄人篱下,不用受制于人。
为此他才努力学习,争取考出去,去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这么多年过去,白榆对血缘亲情没什么好感,反而是对谢拂这样收养的行为很有感触,也因此滤镜很厚。
谢拂:“……”
他想了想自己对谢君兰的各种看不上眼,觉得自己实在没脸借着原主的行为来白榆面前博取好感,于是他选择沉默。
“还有……”
白榆说着还看向谢拂,唇边挂着的那抹微笑让窗外倾洒进来的夕阳都显得格外明媚温暖。
“还有你坦然又勇敢。”
“坦然面对自己的感情,并且在我都没什么表示时,能勇敢地迈出那一步,且坦诚又体贴,愿意给我时间。
“不被世俗、年龄、外界的眼光和声音所裹挟,不畏惧一切困难,愿意直面接受自己的老去,不曾对时光贪恋。”
“这是我无论如何,都不如你的地方。”
白榆认真地看着谢拂:“你让我敬佩……”
和谢拂对视,那双沉静温润的目光中忽然绽放出他已经许多年不曾拥有的金芒,仿佛岁月赠予的光环,在谢拂身上出现,又映射入白榆眼中。
“……又喜欢。”
时光骤静,静得只能听到白榆的声音。
“谢哥,今天夕阳美不美?”他笑容款款,“我们一起看怎么样?”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