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茵温热的手指触到他胸前,令他战栗不已,她说:“这里,已经病入膏肓!我是心理学专业,看你顺眼,当我的小白鼠勉强够格。”

    对于这个无理要求,韩熙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浴袍相见的男女就这样僵持着。

    忽而,火灾警报响起,浓烟引起了混乱。

    韩熙猎豹似的冲出门外,蓝茵并未怀疑他独自逃生,凭借学术专业素养笃定他会踏着七彩祥云回来解救自己,果然,只一瞬,他便折返,不过脚下没有云朵,于是她开怀地笑个不停。

    烟雾开始弥漫,他捞起浴缸里的衣服蒙住她的脸,抱她转移,蓝茵贴近他,只觉那光洁紧致的肌肤迸发出一种可以抵挡灾难的惑人能量。

    结果只是虚惊一场,火点在他们隔壁。

    原定的宴会没有因为意外而停止,本来计划今日亮明身份,甄别棋子与资源。可现在,韩熙把所有心机都抛开了。

    他没有公布自己的名字,没跟其他人打招呼,只是很安静地不发一言陪蓝茵吃饭,听她的期许,她的梦。

    登岸后的数日,他们没再见过,课程时间不同,没有多余交际,又各自租房居住,偌大的校园,若不刻意去寻,是找不到心里藏着的背影的。

    这一天,蓝茵在上课途中,很突兀地偶遇了他。坐在临水的长椅上那个不避阳光的男子身边放了杯橙汁,一阵令人揪心的干咳过后,他花了好长时间凝神静气,好像要把一辈子的心力都集中在面前的画板上,哪怕耗尽了血,也要换得一幅佳作。

    蓝茵默默靠近,从他身后望去,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自己的画像。海浪般俏皮的卷发不失妖娆,标准的瓜子脸上长了双不太传统的西式眼睛,童话藏在眸中,美得天真无邪。

    韩熙感到有人来了,极不耐烦地起身遮挡,一见是她,不由一晃,撞翻了画架。

    蓝茵看着他:“侵犯我的肖像权,看来,你注定要对我负责了。愣着干嘛,还不快点把我捡起来!”

    韩熙局促地扯了扯头发,拾起地上的画板。

    蓝茵对他笑,她的笑是冷的,毫无铺垫问道:“游轮邀约实际上只为请我一个吧?钢琴姑娘的桥段是你安排的?有惊无险的火灾真的纯属意外?还有今天这画……韩同学,想用一张漏洞百出的网把我捕进你的鱼塘,未免太天真了。”

    她那晨曦一样的脸暴风呼啸而过。

    韩熙感到周身的血液变成了冷冽雪水,本以为麻木的泪腺早就失去了痛的资格,哪知道一个无端猜忌就可以让他绝望至斯。

    他弯下身子,忍住咳嗽,他被那日的烟熏坏了喉咙。他发不出声,也没必要解释,只是小心翼翼将那副素描塞进画筒。

    他不分方向地乱走,绞痛难忍时就拼命奔跑,逆着人群疯狂地跑,就这样被太阳蒸发掉血液,内脏爆裂摧毁,激烈地死去,再也没有煎熬,那该多好?

    可是他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为了院里的孩子,为了查出外祖父发病的真相,他要风光地活下去。

    他停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像个苟延残喘的乞丐。总也洗不完的易坤的尿布,学辰用捡来的一袋子易拉罐换的橙子味棒棒糖,孩子们在溪边玩水时湿到半截的裤子和扑蝴蝶时不小心陷入新鲜牛粪的凉鞋。单是这些寻常的画面就足以泣不成声,更何况他恍惚间梦到的是颜正庭下葬的那一天,埋进土里的是清如的首饰盒。

    极度的疲倦抽离后,他恢复了意识,发现自己窝在蚕茧型吊床,百叶窗把阳光排成整齐的队列,一道一道轻轻在身上踏步。

    “学长,他梦里在抓自己脖子,好像不挠开什么就要窒息一样,肯定小时候有过阴影。”是蓝茵道,“要不要试试给他催眠吧!”

    “我从不治疗比我帅的男病患,等他醒了就滚吧。”

    “没医德!”

    “我去给病人做回访,催眠室借你,走时记得锁门。”

    韩熙听到那个男人换了衣服出去,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他脑海中浮现了数年前的舞会,高不可攀的蓝茵除了一袭红裙再无印象,只惦着被人孤立的愈儿,那时,她在他眼中洒下五彩花瓣,不知她在游戏房里究竟等了多久,是否气恼他言而无信,又是否对他怀有不一样的心意。

    她若是长大了,必不像蓝茵这般,犀利而自以为是。

    本想装睡的,可嗓子好痛,他太渴了,连血管都干涸。

    他下了吊床,对欲言又止的蓝茵摆出“嘘”的手势,冷漠的不明其意的笑了。

    蓝茵将温水递到他的面前,再一次赞道:“你的唇形真好看。”

    韩熙喝了水,双手握住杯子,没等来她的嘲讽,沉沉舒了一口气。

    “你嗓子灼伤这么多天,怎么不去医院?”蓝茵声音有点哑,“你额角和手腕的疤,是自残吧?”

    她把他当作小白鼠,拿他的伤痛做一场诊疗试验。

    韩熙感到从未有过的可悲,将身旁的画筒给了她,默默走出诊所。

    “喂,大长腿。能照顾一下我们这种二等残废吗?”蓝茵吃力地跟上来,“我知道你为什么得病,根源就是你不正常的家庭格局。你装成玩世不恭就不会成为后妈,不是,养母,也不是,那个太太圈里最丑的颜婉的眼中钉。我帮你治病吧,不是作为研究对象,而是以朋友的身份。”

    他停住,不屑一笑,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荒诞的笑话。

    蓝茵从后面拉住他:“韩旭满月宴那天,你不理我,跟窗台上那个小姑娘聊什么呢?干嘛拿窗帘遮着?是不是干了什么不害臊的事儿?”

    韩熙受不了她言语的跳跃,不禁烦躁起来,一把推开了她。

    可当蓝茵摔倒时,他又自责地扶她,他不懂自己今天为何一次次失控。

    蓝茵握住他伸来的手,将他也拽倒,两人并肩坐在熙熙攘攘的街道旁。

    “我本人,好像没你画的好看。”蓝茵抚着画筒,语调平和下来,“忧郁王子早过时了,现在国内二逼青年正走俏,你不考虑转型吗?”

    他忍笑的假咳被识穿了,在她面前,他成了透明的。

    仇恨和负担随那泪花一瞬剥离,眼前的女孩从模糊到清晰,她是如此明艳出尘,目光所及之处便可生出花园一般。

    他心动了,伴着深刻的疼痛。

    因为他知道,蓝茵不爱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爱他。

    但他甘愿扑火,为那一瞬的光,一时的暖。

    为了送她再普通不过的铂金手链,他抱起吉他到街边卖艺,足足攒了一个星期。在商场里,一名售货员取出琴盒里最大面值超不多两美元的纸币仔仔细细数着,另一个黑着脸挑捡硬币,一分、五分、十分……

    蓝茵坐在柜台前摆弄手链:“如果我现在要求换个限量版,你怎么办?”

    “恐怕只能抢银行了。”他无奈道,“给你买礼物,我死也不花家里的钱。”

    她突然按住他的唇:“又说死!这个字你今天说了6次,证明你潜意识里还是很阴暗的,药不能停,晚上再加一片。”

    韩熙一度怀疑她虚报专业,他没见过这玩闹般的治疗,可却盼着自己的病永远好不了。

    “以后,每晚你都监督我吃药,可好?”他揉乱她的发,挑眉而笑。

    蓝茵把脸偏到一旁,笑容变成了霜色,只淡淡道:“下雪了。”

    那年的雪特别浪漫,浪漫到让人迷失,站在风里,常走的街区都变了模样,每条路都是相同的,全部通向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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