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对自己的外形要求更加严苛,整理好仪表,选定了穿搭,他会静立不动地看向镜中另一个自己,看的久了,突然觉得那是个毫不相干的人。
以前在大院,外祖父最发愁的就是他的个头儿,若是见了如今的他,外祖父该是放心了。
也不知如今的学辰身高多少,是否有资格听他唤一声哥。
他陪蓝茵旅行、徒步、攀岩、看电影,有时感到没有表白的恋爱已经开始了,可下一刻,蓝茵的眼神就会骤然遥不可及。
他每分每秒都神志恍惚,只有见到蓝茵,才能由内而外变得清明。
蓝茵是他的药,也是长在他心上的蛊。
好几天联络不上,焦灼不堪的韩熙终于等来她的消息,大雪封路,他去车站接她,与蓝茵同行的是途中刚刚结识的朋友vivian,漂亮的混血姑娘在报社当记者。
他们将行李扔在一旁,专心致志玩雪,而vivian掏出相机肆意拍着。
韩熙惊叹于vivian的摄影技术,她选的角度可以让人在阴霾里看到微光,他希望与蓝茵的第一张合影由她来拍,他提出了这个请求。
vivian答应了,让他们做出亲密的姿态。
韩熙将蓝茵揽进自己的风衣,从背后吻她的头发上的雪花,他多想抱她久一点,可快门声那么短,蓝茵几乎是从他怀里逃出去的。
从那以后,旅行、徒步、攀岩、看电影,变成了他们三个一起。
跆拳道馆,蓝茵与韩熙在休息厅小憩,她指着淋浴室方向,问韩熙:“vivian那胸围,那大高个儿,那腰臀比,你就没点儿想法?”
道服里的蓝茵多了分英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明丽。
这是第三次问他是否对vivian有意了,接触数月,现在的韩熙已经笃定蓝茵心里另有他人。
他笑自己,为了追随一个泡影而荒废了仇恨,当真是疯了。
“茵茵。”韩熙对她说,“送你的手链,可否还我?”
她不肯:“收回去变现,用来买礼物给vivian吗?知道你会过日子,但不至于抠门儿到这地步吧?”
“不还,那你扔了便是。”韩熙放下茶杯,看着漂浮的茉莉花,突然想起颜正庭爱喝浓茶,为了省钱,他只买散装的高沫儿,几乎成了碎末的茶叶沏上一杯,色泽如同汤药。
他不再与她联系,回到了曾经的样子,用金钱换取棋子和资源,再用权势丈量他们的利用价值。与大学时期不同的是,他不再回应任何女人,也不对她们笑。
就在他以为自己终于恢复正常的时候,蓝茵却找来了,开门便道:“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不利于治疗,我陪你,每晚监督你吃药。”
韩熙鬼使神差地同意了,因为她唯一的行李就是那条手链,连证件都不在身上。
她在客房睡得安稳,而韩熙却失眠了。
次日他便得了消息,蓝茵的父亲将股权转给他人,退出公司的同时捐出了几乎全部财产。蓝永琛在采访中说,钱财不过身外之物,能养活自己的身体和精神就足够了,少了这一层累赘,能够轻松地分辨出周围的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韩熙去厨房做了冲鸡蛋,14岁那年,闭关做首饰盒时,学辰给他做的那一碗,余香还在舌尖。
如今,那只空空如也的假盒子就藏在画室里。
近来他总是想到过去,就像溺在水里一样。
等他清醒过来,蓝茵已经把两碗都喝光,开诚布公对他说:“我爸这么做,是为了让我看清一个人。他比我大八岁,已经跟女友订婚了,我在等他的决定。”
“是他吧。”韩熙缓声问道,“把催眠室借给我们的心理医生。”
“不是,学长人很好。”蓝茵失笑,“韩熙,你也很好。”
“我好与不好,你并不在意。”韩熙道,“要住多久?”
“在他答复之前,我不想一个人待着,你知道的,我从来也不喜欢一个人待着。”蓝茵的手垂在小腹,神色茫然地望着窗外,从云缝里透出的阳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
韩熙不明白为什么像蓝茵这般冰雪聪明又自以为是的人也会陷入那注定无果的爱,跳进一场死局。
他把她当作院里孩子那般看顾着,不准她逃课,帮她备考,给她做好吃的。
放假的日子,他们就宅在家里。
蓝茵从不知韩熙是个居家男人,他的厨房一应俱全,甚至有台专放邓丽君歌曲的音响,他包饺子可以同时把两个剂子擀成面皮,还会煲汤做鱼,炖排骨简直绝了。
无聊时,他们一起看漫画,《火影忍者》,她喜欢佐助,他喜欢鸣人,她说,也许每个人都在憧憬自己的反面。
他们探讨诗歌字画和堪舆之术,她要韩熙写一首十四行诗,主题是爱情。韩熙以堂堂中华男儿不用英文作诗而拒绝了,可转头便开始了字斟句酌的构思,用中文而非字母,创作之时,他满脑子都是愈儿姑娘和她的转世小简爱。
像一对父女那般相处了十几天,偌大的房子只有一处蓝茵无法进入,那是韩熙的画室。
蓝茵没问他因由,也不去探问,她明白韩熙的禁地是一座坟,要么埋掉过去,要么葬送自己。
韩熙去超市选购食材,蓝茵留在家里无所事事,听到有人进门的动静,她欣喜地探出身子,却见韩静泊端正如松地站立房中,身旁是他的妻儿。
蓝茵算了算,韩旭今年该有7岁了。她朝小孩子笑了笑,而后跟两位长者问好:“伯父,伯母。”
颜婉有些惊愕,伴着冷笑回道:“蓝茵啊,你怎么在这儿?”
韩旭定定望着蓝茵,偷笑:“你是我嫂子吗?”
颜婉扬了扬帕子,阴阳怪气道:“那么薄福的脸,清汤寡水一脸克夫相,怎么能当你嫂子?”
“我这五官确实太秀气了点儿,可比不过伯母您便池一样的四方大脸有排面。听人说啊,韩熙每年都送您一块亲手绣的丝帕,今儿终于瞧见了,可惜这么精致的东西是专门给您遮丑用的。”蓝茵眼中伏了一只断翅的鹰,凌厉,警觉,不容侵犯。
剑拔弩张之时,韩熙回来了,他好像所有关节全都冻住了,走到韩静泊夫妇面前,双膝一弯,突兀跪下,用最卑微的声音喊出最深沉的称谓:“爸,妈。”
蓝茵扶住韩熙肩头,偏头问韩旭:“韩家产业不大,规矩倒不小,你见了父母也下跪吗?”
韩旭摇头道:“我不用跪,也不挨罚。”
闻得此言,蓝茵拖着韩熙站起来,指向颜婉就要骂。可身后的男人却又再一次跪了下去,发帘遮住他低垂的眉眼,像个没有面目的傀儡又似心性桀骜的奴仆。
“起来吧。”韩静泊解开大衣,缓缓落座,四顾整个寓所而后把目光锁在蓝茵身上。
此话如同赦令,韩熙这才起身倒茶,而韩旭追着哥哥,红着眼说想他了。
蓝茵发现韩熙不对劲,他的眼神,他的身体,他的微表情,分明已经换成了另一个人,连灵魂都变了颜色。
颜婉用了茶就下逐客令:“没名没分,非亲非故,住在别人家里不嫌臊得慌。”
蓝茵也不示弱:“您的名分是抢来的,长子是夺来的,您都心安理得活到满脸褶子,我有什么可避讳的。”
“你……你怎么连说话都跟韩熙一个腔调!”颜婉恼了,五官扭作一团,“别说你们家财产都捐了,就算再有钱,也别想进我们韩家的门!”
韩静泊对妻子白眼相看:“谁能进我家的门,要看韩熙的意思,当初考研不就是为了跟她念同一所大学么。”
这番话让韩熙惊醒般地晃了一下,不知经过几个轮回,他才回过神来,韩静泊是在提示他,指定这所学校的目的就是与蓝家联姻。
韩熙庆幸自己没有得到蓝茵的心,否则他必定亲手将她变为一颗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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