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滢的手机掉落在地,木然不动,灵魂回到了那场舞会,白色窗帘,淡淡的风,书页急遽翻动,飘出一阵油墨清香。
有个美得慑人的红衣女孩将白瓷花瓶里的水倒入半空悬挂的篮子当中,篮子慢慢下沉牵动了临近的水晶珠链,继而整个空间的饰品渐次移位,悦耳的铃铛摇晃心神,最后一条珠链摆出巨大的幅度撞击白墙之上的绿色枫叶,看似普通的墙体竟然像卷帘机一般缓缓升起,里面是内嵌的宝座,而宝座后方是铜边雕花的镜子。
红衣女孩卧入宝座,登上与她最相称的位子。
旁人喊她蓝茵。
那是苏滢第一次明白自卑的含义,她只好跳上窗台,避开蓝茵这该死的发光体。
而后,她迎来一轮太阳,那个男孩子拒绝了蓝茵的邀请,旁若无人朝她而来,苏滢看清了,那是睿暄的脸,映着海蓝宝的光。
睿暄不喜红色,所以在初见时,蓝茵输给她了。
想到这里,苏滢笑得更大声,急咳,眼睛半湿。
待她平复下来,见许轻取了只鞋,敲在门框,边敲边喊:“苏滢啊,回来吧,苏滢……”
苏滢抹了抹眼睛,问她:“哪儿学来的封建迷信?”
许轻扔掉鞋子,擦着手:“宁阿姨教的呀,本来我也就当个笑话,今儿一试,还真灵。”
苏滢挽了她:“嫂子,带我去趟大院。”
古槐,石磨,大红色的木门。苏滢立在树下,盛开的枝桠乌黑粗糙,竟是有些骇人的。
虽已过了春分,依旧风寒天翳,气流冷透心脾。
院门没有打开,寺庙已经起了香火,苏滢走了进去,只见宝殿正中有人跪拜,口中喃喃不绝:“求佛祖保佑我睿暄爸爸平安无损,早日康复,之前我咒他骂他全都不算数,有什么业障都报给我。”
虔心叩首的正是易坤。
待他起身,被后面悄无声息的人吓了一跳,他眯眼细看,笑了出来:“苏滢姐!许轻姐!”
苏滢颔首回应,看向三尊佛身,默默跪在蒲垫上,双手合十却什么也不求。
寺院之中,清净无尘,黄色灵符微微舞动。
易坤带她们进了大院,逐一介绍,空着的东厢房曾是颜院长的。其他都是宿舍,他指着一间屋子:“这就是以前睿暄哥和学辰哥住过的。”
他又来到杂物室,扫开蛛网,腾出一张实木写字台:“这是睿暄哥做的桌子,上面还有他刻的座右铭。”
三个月内把白雨芯追到手。
身高超过尹学辰。
飞得高就要把地平线忘掉。
“白雨芯?我好像听过这名字。”连时光的醋,苏滢也要吃。
易坤如实道:“学辰哥的同学,弹钢琴得了好多奖,现在出名了,跟陶昱风合作呢。”
“哦。”苏滢道,“原来睿暄从小就喜欢才女。”
“呦。”许轻道,“搞不好还是三角恋吧?”
易坤赶忙解释:“假的假的,闹着玩的,这才是真的,你们看看石碑拓片。”
虽无合卺缔约,愿做梦里鹣鲽,不求高旻为证鸳盟结,惟盼来世又逢君,共赴夜台死同穴。
雪夜梦中,又见颜家哥哥,镌刻此文以寄相思。大明永乐十年。
落款的名字只有一个“愈”字可辨。
苏滢神思凝滞,睿暄就是凭着拓片编出了《鸳盟书》上卷,而这位生死相依的姑娘莫非真是祖上的苏愈安?
太阳将微茫之光洒进院子,将将驱散严寒。
风止了,他们又去了宁阿姨家。
还没走近,庭院就传出洪亮的啼哭声,易坤解释道:“她这宝贝孙子叫什么不好,非叫呱呱,一天到晚跟吵了□□坑似的。”
宁阿姨一家人都在,见了苏滢,呱呱破涕为笑要她抱,从宁阿姨手里接过小宝贝,苏滢生涩地没了主张,只得死死搂住,屏了呼吸。
许轻在宁阿姨耳边悄声几句,老人家就湿了眼眶,激动得语匮词乏,只一个劲儿夸苏滢好。
易坤把温茗从里屋拉出来,在手机上打字,边打边念:“臭哭包!我都替你发愁,拿学辰哥当标杆,你这辈子还嫁的出去吗?瞧瞧,这才是配得上咱爸和学辰哥的姑娘。”
温茗轻飘飘瞪他一眼,而后委屈巴巴看着苏滢,打字又删掉,美人尖蹙得变了形。
苏滢将孩子交给小晖,浅笑打字:叫我嫂子就行,千万别喊妈。
看遍了睿暄曾经生活的每一寸土地,又前去颜正庭一家的墓前祭拜,告辞之后,苏滢和许轻回到天空的平方。
九十九款婚纱还在厅里挂着,正有客人试穿,许轻忙着去拍片,指了指后面的屋子:“出了正月,学辰就让姚澈盯着钟家人,之前没查到什么,不过今天会有进展,你先睡会儿,等姚澈来。”
苏滢进去,发现学辰伏在案头,戴着耳机浅浅睡着。
她坐到他旁边,抱起断腿的猫,放在膝头。
猫的呼噜声渐渐均匀,苏滢也随之睡了过去,她睡得很沉,梦的底色是黑的,有雪花,有睿暄的笑,却无一丝喧哗,静得不似人间。
她是被吵醒的,来者说话急冲冲的,他喊着“小辰”,吓得那只猫从苏滢身上窜了下去。
苏滢在电视上见过这个面容干净的男子,知道他是学辰的助理姚澈。
姚澈捂嘴道:“呦呵,俩人睡觉呢?唐突佳人了,这位一定是苏滢小姐姐。”
学辰睁开眼睛,摘了耳机,见二人都在,颇有些意外。
姚澈把门关好,左顾右盼:“天儿不错呀,舒活舒活筋骨,抖擞抖擞精神,哎,这是朱自清的散文吧?叫什么来着,哦,叫春……”
苏滢知他避讳,定定看着他:“姚哥,查到什么,直说!”
姚澈闷了半晌,把心一横:“我派人在宇辉内外跟钟文钊那孙子有段日子了,掌握他所有电子设备的密码。今儿让我一哥们顺了他手机出来,腊月二十九的视频就在里面存着,是他自己录的,那个颜睿暄满脸是血,腿也瘸了,苏滢你……你骂他来着。可怪就怪在,那缺德王八犊子录像的时候,他自己嘴里也没闲着,你刚说一开头,他就能把话接下去,跟你表达的意思大差不差,就好像在指导你念台词,太他么诡异了。”
视频播完,苏滢全身发抖,那些恶毒字眼绝非真心之言,怎么会……
万幸的是,那个深吻,她给了睿暄。
学辰握紧了拳头:“钟文钊那孙子,你跟他喝过酒?”
“没有。”苏滢咬唇,“节前一个礼拜,我每天下午都喝一点,他送我回荣格而已。”
“那就说得通了。”学辰道,“你沾了酒,不仅胡乱亲人,还重复别人说话,而且是逻辑清晰主谓分明的重复。咱们刚认识那会儿,还有去白俄那次,你在我面前闹了两回。”
“操!那些话是钟文钊提前灌输的!”姚澈咒骂道。
学辰扶住苏滢,笑问:“睿暄他不记得苏家人了,你还要他吗?”
苏滢怔了怔,依在他肩头:“亲哥,你再查查钟文钊手机,有用的证据都留好。然后去看看咱爸,转告他两件事。第一,把钟家从宇辉连根拔除!第二,所有人都不要插手我和睿暄的事,也不准跟方依联系。”
当日,苏滢只身去了水乡。
吴根越角,千年古镇,源自春秋的河水载着如画景致,可苏滢什么也看不到,只顾找寻如心小驿的招牌。
向卖芡实粉的店家询问颜睿暄,那人指着石桥那头:“方家的上门女婿阿暄呐,我外孙名字就是找他取的,大写的壹,我们决定就用这个啦。”
苏滢踏上石桥,步履越来越沉,壹,确是个很好的字。不偏、不散、不杂,至精、至专、至纯。
犹若睿暄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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