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如心小驿”牌匾的同时,苏滢看到了睿暄,他在临窗的吧台,守着一杯橙汁百无聊赖。

    苏滢屏息而入,听见自己的心跳在爆炸。

    他走过来,笑意慵懒却诚挚:“现在空房很多,你随便看看再选。”

    左脚的石膏,脸上的疤痕,故作不识的态度,他这般淡定自若,竟像从未相遇过,一个是闲散的店主,一个是借宿的客人。

    他真的忘了她,苏滢觉得疼,被人断筋剥骨了一般。

    “住宿的话,身份证给我。”他摊开手,笑得更加浓烈。

    从苏滢手里接过证件,睿暄对着上面的名字微微拧眉,办完入住登记后双手奉还,朝二楼喊道:“方知文!带客人去选房间。”

    他又坐回原处,举起橙汁一饮而尽,那样子像在喝酒,往事也一并吞下。

    苏滢眼神涣散地跟着方知文走,看遍所有空房,路过方依的屋子,她抬手就要推开。

    方知文拦下来:“这间还有旁边的都不是客房。”

    苏滢问道:“刚才那个人是谁?”

    “给你办入住的?”方知文答道,“我女婿阿暄,这就是他跟我女儿的房间。”

    苏滢心中绞痛,方依和睿暄竟是住在一起的。

    “我女儿国外学音乐的,我女婿是个书法家,可般配的。小姑娘,你要住多久?选好了没?”方知文亲切推销着。

    苏滢这才看向他,眼角下斜,面容斯文,半点不像赌鬼却似信徒。她指向相邻的房间:“我选这个。”

    “不行哦,女儿女婿爱清静,隔壁有人不方便的。”方知文推却,“二楼第一间蛮好的,干净宽敞。”

    “十倍。”苏滢道,“我出十倍的价钱,就要这间。”

    她以为爱财如命的方知文必无异议,没想到,他还是不肯,连连摆手:“我赚钱就是为了孩子们过得好,不能本末倒置。”

    “三十倍。”苏滢坚持。

    方知文倒是很有骨气:“小姑娘你要不还是去别家看看。”

    不知何时,睿暄已停在二人身后,轻笑说道:“最近的连锁酒店也要十公里,天都黑了,就让她住这间吧。”

    方知文见状,拉睿暄到一旁,低声道:“她一进门就被你迷住啦,选房时我说你是我女婿,结果她还是非要住你隔壁不可。”

    睿暄捂住脸颊:“我这个样子,怎么可能……”

    “你也介意这道疤啊?那尹学辰从北京寄来的药膏你怎么不用?”方知文不解,“现在淡了不少,刚开始真是有点吓人哦。”

    睿暄把头埋得更深,迎上苏滢目光又急忙垂首,有些局促,有些欢喜。

    方知文搭上他的肩:“阿暄呐,兄弟一场,跟老哥说实话,你是不是也看上她了?”

    “方知文,你别乱了辈分。”睿暄不喜欢“看上”这个词,他觉得这个女孩子有种万中无一的特质,不该处于被挑选的地位。

    她的身形眉眼,像极了愈儿姑娘。

    睿暄今天提前洗了澡,对着镜子照了很久,而后将祛疤药膏厚厚涂上。

    方依从镇上回来时,正见他一身清爽地伏案校对。她没打扰,兀自收拾房间,当发现药膏拆了封,她雀跃而至,手指挑起他的下巴,仔细看着。

    睿暄让她坐好,而自己起身,拢住她的头发分成三股,指尖几番交错,为她编成利落的蝎子辫。

    方依照照镜子,禁不住笑道:“又是跟视频学的?”

    “嗯。”他抚了抚方依鬓间碎发,“你曾问过我,会不会编蝎子辫。”

    “我问过?哦……”方依明白,他又把苏滢的影子重叠在她身上了。

    睿暄突然羞赧道:“隔壁住了客人,北京来的,是个女孩,长得很……”

    “阿爸不是说那间要空着吗?难道客满了?我去问问他今天有多少流水。”方依眼睛亮了,朝外走去。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刚刚踏出一步,就见失魂落魄的苏滢站在门口。

    他们方才的亲昵,苏滢该是看到了。

    方依拉起苏滢到堂中,捏紧她手腕,发狠道:“住我们隔壁的就是你?”

    “嗯。”苏滢没有泪眼滂沱,越发心如止水,俨然一座古井。

    “你来干什么?看我们有多恩爱吗?”方依笑问。

    “依依姐,谢谢你两个月来,替我照顾他。”苏滢换了称谓,沉心静气,一笑嫣然。

    方依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却又倾泻不出,每根血管都堵住了一般,指着她责骂道:“春节那几天,他在医院不吃不喝不睡,可你不闻不问不看他,现在刚刚恢复你就来害他!你给我滚!我说过,后悔了别来求我。”

    “我不后悔。”苏滢很平静,唇枪舌剑伤不到她分毫。

    方依感到可笑:“把他弄成这样,你难道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那天我醉了。”苏滢道,“清醒之后不记得他来找过我,不记得他为救我被车撞伤,不记得他看到钟文钊擅自拟定的离婚协议还签了字。我对他恶语相向也不是出自本心,是钟文钊,把捅他心窝子的咒骂提前灌输给我,因为他知道,我酒后会重复别人说话。”

    方依有些惶然,目光游离四散:“他现在过得很好,可以做他喜欢的事,你别再打扰他了。”

    苏滢问她:“半残,半傻,半毁容,这叫过得好?”

    “好不好跟你没关系!阿暄是我的!”方依负隅顽抗,焦躁地四处踱步,“我们都睡一起了。”

    苏滢觉得方依现在的样子很可爱,有些人,第一眼便知是异类,可与异类博弈,可利用的正是性情中与之相似的地方。

    “就让我住下吧,依依姐。”

    “没门儿!”

    “爬窗户也行。”

    “你走!”

    “我走也得带睿暄一起。”

    “没门儿!”

    “爬窗户也行。”

    “苏滢你无赖!”

    “想知道我爸身体怎么样了吗?”

    “乾宇醒了会给我打电话,尹学辰也会通知我的。”

    “我来之前嘱咐过他们,绝对不要跟你联系。”

    “你凭什么?”

    “凭我腿长!”

    “我现在就打给乾宇!”

    “他不会理你的,谁都不会接你电话,除非等到我跟睿暄圆房。”

    “苏滢你脸皮不要啦?”

    ……

    方知文急冲冲把女儿叫到一边,悄声道:“原来她就是苏滢啊,难怪缠着阿暄不放,怎么办?赶不走呀!”

    “让她留下。”方依含笑道,“既然她愿意看着自己男人跟别的女人睡一起,那就让她看,看够了她自然就走了。”

    苏滢不甘示弱:“跟你打个赌,敢吗?”

    方知文听不得这个字:“我家不沾那个。”

    “不是赌钱。”苏滢道,“在不知道我身份的情况下,我赌他会喜欢上我,如果我做不到,马上离开。”

    方依蔑视于她:“敢不敢加上一条,二十天为限?”

    “好。”苏滢没有犹豫半分。

    苏滢的战术是死缠烂打,既然他不记得从前,那便重新开启一场相识好了。

    翌日晨起,苏滢套上他设计的白色毛衣,搭了条仔裤,照着他喜欢的清纯模样打扮自己。

    睿暄还是坐在吧台,苏滢凑了过去,近看之下,察觉到他的头发比昨日短些,显然刚刚是修剪过的,一身休闲装扮也精致简约,像是去赴一场隆重的约会。

    “睿暄,你要出门吗?”她问。

    “我从不出门。”他回道,“苏小姐,你怎么知道我名字?这里的人都唤我阿暄。”他问完立刻低下头来,好像说了什么冒犯的话,脸色也泛起微红。

    这是害羞了么?苏滢险些呛到自己,情深款款道:“该是……前世有缘吧?”

    睿暄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可他还是强装镇定地舀汤,他正在吃鸭煲馄饨。

    忆及往昔,他们的早餐多半是馄饨,完蛋馄饨、血色湘西、名留青史、众里寻他千百度……她恍惚失神,不觉就湿了眼眶。

    睿暄愕然无措:“你没事吧?”

    “我饿了。”她抹了抹眼睛,离他又近了些。

    睿暄往后厨去了,待他端来早饭,却发现苏滢正在吃他那碗馄饨,举着他用过的勺子,嘴角始终扬起,好像得了隋珠和璧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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