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樱慢慢走回燕掠阁的内宅。一路上,她终于冷静下来。是啊,跑是跑不掉的。更何况,如果岳松雪真的就是岳以青,让他这样离开苦寻他二十二年的父亲,那也太过残忍。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正在闷头走着,就听见旁边的脚步声。她扭头过去,正是燕归的夫人。这女子出身李家,算是名门望族,很有当家主母的端庄贤惠。朱樱眼瞧着燕归和玉娘出双入对,心里又是怜她,又是恼她。

    “见过夫人。”朱樱对她行礼。

    “师妹免礼。”李夫人对她还礼,“师妹快去见师父吧,刚刚她还急着找你。”

    “我只是出去见……”朱樱要解释,李夫人却只是笑着摇摇头,意思是不用跟自己解释。朱樱明白了她的意思,没再说什么,对她行礼之后,便回到燕休的住处。

    “回来了?”燕休似乎漫不经心地问她。

    “嗯。只是去见我家男人,把我新买的发带送给他。”

    燕休叹息着,语气轻松地问她:“什么时候带着他走啊。”

    “他走不掉。他从来没被爹娘疼爱过。”朱樱看着燕休的表情,接着说道,“至于我。无处可去。求师父收留我,不要生我的气。”

    燕休听她这么说,就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向她走过去,语气温柔,略带急切:“今天,我也只是……”

    “师父不用说了。除了我娘,只有师父对我最好。我知道你永远不会伤害我的,也不屑于此。”朱樱说着,主动抱住她。

    “是我糊涂。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若是对你有别的心思,和禽兽有什么分别。只是,我太想她了。我们……”燕休哽咽难言,朱樱搀着她坐下。她终于放声痛哭,为了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那个人。朱樱在一边看着,也跟着鼻子发酸,却只能坐在她身边,陪着她难过。

    这天,燕休就寝的很早。朱樱陪在她身边,直到她入睡之后,就出屋闲游。她突然也有些淡淡的愁绪,是不是,纵使武林豪侠,也不能避免生生死死。如果以后,我和那个傻子,他先死了,留我一个,那不是叫我太难过了。不行,还是让他活得长一点,叫他天天想我才好呢。可是,他有没有这么喜欢我,会不会想我呢。不对不对,或许一个死了,另一个又爱上了别人。

    或者说,我们,真的会在一起吗。

    她胡思乱想着,正好看见燕归独自一人在水边的亭子里喝酒,他就惬意地躺在栏杆上,白玉壶里的酒倒进嘴里。二人对视,燕归笑着喊她:“师妹。”

    “师兄在这里独酌吗。”朱樱过去对他行礼。

    “正好师妹在这里,陪我聊聊天。”燕归翻身从栏杆上跳下来,说道。

    “这不合适吧。”

    “此处人来人往,反而最合适不过。坐。”燕归说着,把酒壶放在一边的侍女手里,“去,换好茶来,配些新做的茶点。”

    “是。”这侍女拿着酒壶匆匆离去。朱樱坐在燕归对面。晚风习习,夜幕之下,已经有几盏灯点起来了,星点灯火在水里摇曳。燕归实际上并没喝醉,只是身上略带酒气,却叫朱樱闻着就不自在。

    燕归为她倒茶,仍是笑着的轻松语气:“和师父吵架了?”

    “也不算。”朱樱含混地答道。

    “嗯。”燕归笑着点点头,“师父还是疼你的。”

    “我知道。”

    “师徒拌嘴吵架,很正常。”燕归仍是笑着,“师父,今天知道你偷偷溜出去玩,急得要命,怕你生她的气,一走了之。抱着你的狗就不放,还说,如果你不回来找,就拿块豆腐炖了它。”

    朱樱被他逗笑了,燕归也笑出声来,把桌上的桂花糕向她推了推:“老小孩老小孩,老了老了反而像小孩似的。”

    “我知道,师父年纪大了,很怕孤独。”朱樱笑了一阵后,感伤地说道。

    “是啊,师父,这一辈子,为了坐稳阁主之位,闹得众叛亲离。唯独师娘,自始至终陪她左右,不离不弃。几十年的情分。寻常的夫妻,也未必如此情深意笃。她走之后,师父就变得更加暴躁,终日酗酒,沉浸在痛苦之中,难以自拔。”

    “师娘,是什么样的。”

    “师娘,微雨海棠般的女子。最是温柔可亲。”燕归说着,想起了那个总是笑着,偷偷给他买糖葫芦吃的女子。只有她敢理直气壮地挡在自己身前,夺去师父手里的藤条:“燕燕,孩子还小,你太苛刻了。”

    “这样的女子,我怎么比得上。”朱樱笑着摇摇头,抿了口茶水。

    “其实,也没什么遗憾。师娘是和师父练剑的时候,突发急病,死在师父怀里,半个时辰不到,人就没了。并没怎么受苦。”

    朱樱听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反而更觉得难过,感伤地说道:“我看,真心相爱的两个人,先死的那个才好呢。”

    “天下,也不是所有人都痴情。”燕归说着,举起茶杯,“师妹能这样说,必定是个痴情人。我以茶代酒,敬师妹。”

    “多谢师兄。”朱樱将茶水一饮而尽,又给燕归倒茶。燕归知道,她此后,是决计不会乱走了。他看着专心吃糯米糍的朱樱,忍不住勾起嘴角一笑。这小姑娘,相貌不是一等一的出挑,打扮得灰扑扑的,却偏偏真有些师娘的气质,难怪师父这样喜欢她。到底是哪一点像呢,是年轻女孩的青涩稚气,又或许,只是师父心中的一个幻象呢。

    朱樱吃了几块点心,有些犯困,遂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打盹。燕归坐在一边,小口抿着茶水,出神地想着什么。他听见了背后的脚步声,装作听不见,任由两只香香软软的小手覆在自己的双眼上:“猜猜我是谁?”

    “玉娘别闹了,师妹还在。”燕归握住她的手,吻了一下。朱樱早听见了,却没想到他们这样不避人,顿觉尴尬,忙坐起来:“见过二夫人。”

    玉娘笑着坐在燕归怀里,对她说道:“下次师妹想找人对饮,尽管来找我。拉上你师兄,不合规矩礼数,叫人乱嚼舌根。”

    “说什么呢。这是茶。”燕归拿起半杯残茶给她看,却被她泼在地上:“陈茶,自然是没有新酒香了。留它做什么。”

    燕归见她这样争风吃醋,心里就咯噔一下,将她推开:“你自己也知道,何必在这里耍小性子讨人嫌呢。”朱樱实在看不下去,站起来匆匆行了个礼就跑。

    玉娘又哭又闹,气得锤他:“燕归你为了这个小贱人,居然推我?”

    燕休沉声说道:“我说了多次,她只是我师妹。师父宠她,你不要得罪她。我的话你听不懂么?!”他已经不敢想了,如果师父听见她刚刚喊的那一声“小贱人”,会怎么对她。如果到时候,又来论他宠妾灭妻,他也免不得挨一通骂。

    “你就是喜新厌旧的王八蛋!一身的酒气还骗我没喝酒!一口一个师妹,谁知道你安了什么龌龊心思!”玉娘说着,气得发抖,把桌上的点心都扫在地上。

    “你去问这些丫鬟婢女,我们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若是真有歪心思,何苦在这人来人往的小亭子里,大庭广众之下?”

    “如今,你竟这样肆无忌惮!燕归你无耻!”玉娘一个耳光抽上去。燕归被打了一下,不打算再说什么,就快步离去。他是从来不动自己的女人的,可是,如果她一心求死,自己也保不住她。

    玉娘看着他的背影,又是心疼又是后悔,自己居然打了他,岂不是更叫他讨厌自己了。哼,打了就打了,这家伙风流成性,只会伤人心,见一个爱一个。娶回家的虽少,可是……对,都怪这小狐狸精,偏要到这里来碍眼。

    朱樱紧跑几步,终于站下,心里别别扭扭的不是滋味。今天的事,自己和师兄光明磊落,自然是没错的。可是,那女子,也只是怕自己用情不专的丈夫再有二心。她一个妾室,没了夫君的宠爱,当然就什么都不是了。更何况,夜里,一男一女对酌,确实不好看。这样说,好像她并没那么错,怎么就如此的令人生厌呢。

    到底是谁的错呢,还是本就没有对错可言。还是真的有什么地方出错了,自己却不知道呢。

    燕掠阁的渺云塔上,燕于飞照常在练轻功,朱樱闲游至此,凝神细看他的身形步法。燕掠阁的轻功,如飞燕点水,轻巧迅速。这渺云塔,十二层高,似可摘星辰,由光滑的白石砖砌成,古朴大气,就是为了练轻功而专门修建的。燕于飞的轻功并不弱于她多少,夜幕之下,朱樱只能看清他翻飞的黑色衣袂,听见衣服的哗啦声响。她看得兴起,也想上去陪他练练,却想起燕归这件事,心中烦闷,只得作罢。

    “小师叔?”燕于飞的声音,“来得正好。”话音未落,一只黑色雨燕从白塔上俯冲而下,盘旋在朱樱身边。朱樱脚步后撤,脚尖连点塔身,几下子就上了第三层。燕于飞紧随其后,手中没有毒的针对她连连甩过去,被她用衣袖一卷,打落在地。

    “好小子!跟你师叔玩阴的是吧!”朱樱被他激起了好胜心,用自己袖中的麻药针连连往他身上发去。燕于飞轻功不如她快,因此一心只和她比轻功,又料她不会用毒,哪还顾得上躲暗器。他身形一闪一错,还是被她扎中了一针,又见她已经登顶,心里着急,加快速度,却觉得越来越没力气。到了第十一层,便手脚无力,跌下去。朱樱一惊,忙飞身下去,伸手拽他,哪里拽得住,反被他拉着下坠。她抱着他,用脚在塔上连踏几步作为缓冲,终于平安落地。

    燕于飞被放在地上,她这才觉得右手臂的关节生疼。摸了摸,动了动,原来脱臼了。

    “师叔,我是真服气。切磋啊,你居然用毒针。”燕于飞神情复杂地拔去扎在肩膀旁的一根针,从自己怀里摸出解药,吃下去。

    “我也服了,这你都没躲开。没毒还扔什么暗器,就离谱。”朱樱说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揉了揉胳膊,想自己把手臂接好,又心里打怵。

    “咋了?”燕于飞看出她手臂疼,就问道。

    “闪一下,脱臼了。”朱樱叹了口气。

    燕于飞扑哧一乐,从地上站起来,拿过她的手臂,揉了揉,一下就给她接好了。她动了动,确认没什么大碍之后,就笑着说道:“多谢燕兄。”

    “师叔别跟我气,折寿。”燕于飞连连摆手。

    “哪来这么多说法。”朱樱笑着摇摇头。

    “下次师叔跟我比,下手轻一点,让我喊姑奶奶都行。”燕于飞苦笑,“这么高的塔,掉下来那一瞬间,我就在想,这辈子可他妈是完了。”

    “怕什么,二十年后还是条好汉。”朱樱说着,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要是没拉住你,我就在下面垫着你,不叫你先死。”

    燕于飞听她这么说,不知怎的,有些感动,就抿嘴一笑:“要是我摔瘫了,小师叔照顾我一辈子吗。”

    “替你死行,照顾你,那就万万不行。”朱樱故意跟他玩笑,语气发狠,“到时候你敢拖累我,我就杀了你再自杀。”

    “活菩萨不少,活阎王我今天还第一次见。真有你的。”燕于飞笑出声来,朱樱也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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