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于飞的别院。

    燕于飞已经几天没有回过家了。

    一层层烟紫色的纱帐,隐隐约约的倩影,轻歌曼舞。燕于飞在纱帐之中,循着似有若无的歌声,寻找那个身影。

    “繁花满目开,锦被空闲在……”

    男人的声音,略低沉而有磁性,唱这样的艳曲,似乎还有些放不开的样子,生涩而妩媚,更有些欲拒还迎的撩人意味。燕于飞一层一层地撩开纱帐:“美人休要再跑。”

    “燕郎不会找不到我吧……”他浅笑出声,接着唱道,“废寝忘餐,倚定门儿待……”

    突然,他隔着纱帐,从背后一把抱住他:“房栊静悄如何捱?”他说着,干脆用纱帐裹着他,抱他起来。纱帐被扯掉,轻轻软软地扑在他脸上。两个人在纱帐中旋转,对视,那张脸。

    “燕郎。”他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鬓角,“燕郎,这几天,这样乐不思蜀。只怕燕阁主要责骂你。”

    “他没空责骂我。”他冷笑,抱着他坐下,“他忙着认他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女儿,还有那个没生出来的孽种。”

    “燕郎。”他的脸贴上他的胸口,“休要再想这些事,乱人心弦。不如你我……”

    “美人就这样等不及。”他说着,干脆将他放在地上。玉鸢被关在这里多时,早已成了乖顺的小猫,任由燕于飞揉来捏去。别说是在地上,即便是在花园里,也是常有的。只要他想,他就没资格拒绝。

    嘴唇即将相碰,突然,门口一个丫鬟的敲门声:“主人,岳家二少爷来访。”

    “什么?他?”燕于飞一愣。玉鸢知趣地坐起来:“我躲一躲就是了。”

    “你在这里,不要出去。”燕于飞说着就站起来,紧张地对着镜子整理衣冠。他摸了摸胡茬,已经来不及刮了。幸好什么也没做,看起来还算清爽,不像是沉浸在酒色笙歌中的人。

    门被打开又关上,燕于飞迎着岳以觉进别院。他还没开口,岳以觉就抢先“讨伐”他:“说好了今天一起练剑,你怎么给忘了,自己跑来别院躲清净。嫌徒儿蠢笨,教得厌烦了吗。”

    燕于飞笑着看向他,看了一会,又移开视线:“哪里的话。是为师的不好,忘了和你的约定。”

    “我大哥的剑术大概已经超过我太多了。他又总是让着我,只说我有进步,不肯说我的短处。和他练剑也没趣了。”

    “岳兄沉稳谦逊,不喜欢和人争长短。你呢,又爱打退堂鼓。他怕你轻言放弃,当然是一味鼓励你了。”

    “听说师父在这里住了好多天。”岳以觉随着他在后花园里走,好奇地四下看,“确实清幽雅致。可是。以师父的脾气,此处不养一个师娘,大概住不了这么久吧。”

    燕于飞被他说中了,只觉得尴尬,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他顽皮地吐了吐舌头,笑起来:“师父别生气啊,徒儿乱说的。”

    燕于飞不敢再看他的笑意。他不住地想,如果烟紫色纱帐后面的人真是他,又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可是身边这个少年,脸上的笑容是阳光一般澄澈无邪,不该被重重的纱帐裹着,叫他矫揉造作百般献媚。大概,只要远远地,远远地看着他,跟着他在油菜花田里纵马驰骋就好。

    “喔,这里好香。这是什么所在?”岳以觉正好走到玉鸢的住处,好奇地向窗户里看。窗户没有关,紫色纱帐后面,是一个人影,淡淡的丁香花香气。

    燕于飞脸色一变:“没什么。里面的是谁?收拾屋子就赶快,不要偷懒。”

    岳以觉当然不相信他的鬼话,促狭地笑着:“既然是无关紧要的人,又何必这样疾言厉色。是我来得太冒失了,下次还是请师父来我家。”

    燕于飞没再说什么,拉着他快步离去。岳以觉没看见,纱帐的一道缝隙后,一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正冷幽幽地,死死地盯着他。

    岳以觉跟着燕于飞到了这里专门留出来习武的空地,旁边种了很多合欢花树。岳以觉打量着这些树,有些惊喜:“你也喜欢合欢花吗?”

    燕于飞看着他,应道:“是啊。合欢花,轻灵纤弱,惹人怜爱。”

    “我倒觉得,合欢花开起来,灿若云霞,轰轰烈烈,又热闹又漂亮。”

    “是。我们练剑吧。”燕于飞说着,抽出剑来,岳以觉也拔剑,不客气地率先出招。燕于飞和他比试,当然是毫无保留,甚至偷偷把微远剑的一些诀窍都告诉他,只叮嘱他不可外传。原本岳以觉练的剑法,是青峦庄特有的霜月剑,霜剑诡谲多变,月剑沉稳扎实,可以单人也可以双剑合璧。可是岳以觉练剑只练个差不多,反而两个都练得马马虎虎。微远剑最讲究举重若轻,想尽了办法让修炼者容易学会,用最小的力气发挥最大的效果。因此,对于岳以觉这种底子不扎实的人来说,练起来微远剑反而是进步飞速。然而,微远剑招式过于平实,对于长期修炼,不如燕游剑更有突破。因此,燕于飞也在向朱樱学习燕游剑法。

    燕于飞已经习惯了出剑收剑的时候甩剑花,看得岳以觉一阵羡慕:“师父,这个能不能教我。”

    燕于飞还以为他看出来两套剑法的区别了,心说怎么进步这么快,惊讶地挑挑眉,答道:“这套剑法很难学,你先打基础,我慢慢教你。”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这个收剑挺好看的,就学这一招而已。”岳以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就这?”燕于飞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手持着剑走到他身边,让他近距离看自己耍剑花。岳以觉好奇地又往他身边贴了贴,拿过他的手来看:“再来一遍,我没太看懂。这剑怎么握的?”

    燕于飞和他的手相握,瞬间呼吸一滞,继而心跳加速。他将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轻咳一声:“这有何难。刚刚只是演示,你当然看不懂了。我分步骤慢慢教你。”

    岳以觉并没多想,兴高采烈地跟他学挽剑花。燕于飞看他感兴趣,也充满了干劲,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地陪他练最简单的剑花。突然,他觉得后背一冷,回头看向合欢树,树叶扰动,似乎有一个白衣人。他眉头大皱,沉声对岳以觉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我有些事要做。我送你回去。”

    岳以觉不明白他突然的情绪变化,想了想,试探着说道:“对不起,都是我太笨了,叫你教了这么久,肯定很累吧。”

    “不是这个原因,你很聪明。只是突然想起来有要紧事。是我不好,总是爽约。”

    “没关系,都是徒儿配合师父,哪有师父迁就徒弟的,你忙你的,不用送我。我带了随从出来。”

    “也好,一路注意安全。”

    此时,玉鸢已经等在屋里,心里一遍一遍地回想燕于飞给岳以觉讲的,微远剑的要诀。燕于飞住在这里的这些时日,每天都会在合欢树下习武,他便在合欢树上偷看他的一招一式,暗暗记在心里。如今得了微远剑的要诀,才真正领会微远剑的奥妙。可是,偷看被发现,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不过,发生什么他也不怕了。几进几出毒瘴林,他身上荼靡笑的药性早已经解了,此时留在燕于飞身边,只是为了更加了解他,有朝一日真正地取代他。

    门被一脚踢开。

    “偷看我练剑?嗯?”燕于飞满脸怒意,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他装作惊慌地抬头,偷眼看他,一副委屈模样。

    “燕郎。”他挤出几滴眼泪,哽咽着说道,“我没有看你练剑。只是想好好看看岳二少爷,学他学得更像一些,我想知道,我和他差在哪里……”

    燕于飞没等他说完,一个耳光打上去:“你和他云泥之别要我说多少次。你永远也比不上他。”他说着,蹲下来,钳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他,凑在他耳边咬着牙说道:“他就算是,烧成灰,也比你干净千万倍。”

    玉鸢听着,心里一阵冷笑,心说我走到如今这肮脏地步,还不都是拜你所赐!可是,他如今对微远剑还极其生疏,总要认真练一阵子,才能杀了燕于飞。面前这个人,时而对他百般温柔讨好,时而又是冷戾狠辣,就像是打一条狗一样的毒打他。床上喊的,时而是另一个人的名字,时而却是他给他起的名字。岳以觉岳以觉,我哪里比不上这个傻子!

    燕于飞看见他凌乱眼神中含着的恨意和眼泪,突然放开他,向后退了好几步,最后看了他两眼,仓皇逃出屋子。

    他喜欢我。怎会?他,喜欢我?

    玉鸢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他被打的半边脸已经肿起来了。他对着镜子,凝视着自己。他每天都要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他不是岳以觉的影子,不是雁翎,他是玉鸢,是如今玉家的家主,尊贵无比,只是为了大局考虑,为了能取代燕掠阁,才忍辱负重至此,可以说是卧薪尝胆,没有什么羞耻的。燕于飞是他最大的敌人,是百般折磨他的人,不是一个给他浓烈爱意的情人。是的,他是很孤独,很可怜,但是也轮不到他来可怜他。他不屑,亦不配。

    他终于平静下来,舒了口气,用手帕浸了冷茶敷在肿起来的半边脸上。他的手仍旧在颤抖。他看着自己的这张脸,突然又是一个耳光打了自己,看着镜子里,自己这张脸,惊愕又含着泪的可怜模样,他放声狂笑。

    你想得到却得不到的东西,那就看着我得到,再帮你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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