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竹轩。

    风拂翠竹,竹叶窸窣,沙沙作响。岳松雪站在竹林边,看着满园的竹子出神。一边的桌子上,摆了各种颜料。这些瓶瓶罐罐里的颜色,不是珍贵的矿石制成,就是从花草中萃取出来的,很是难得。他用得也分外珍惜,努力想要调出眼前阳光下竹子的翠色。据说,羽竹轩是第一任庄主为了给孩子学习画竹子而专门修建的,如今,他也成了学习画竹子的孩子。曾经,又有多少人站在这里,看着这幅景象呢。

    院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女子的声音:“羽竹轩。这里是种了满园的翠竹么?”

    “是,傅小姐。”

    “不知我有幸进去瞧瞧吗。”

    答话的随从有些为难:“这里是我们大少爷的居所……”

    那女子的声音,仍是不紧不慢,笑吟吟的:“没关系,不方便就算了。只是远远望去,翠色喜人。阳光之下,琉璃一般澄澈明丽,不舍得白白放掉。不知,大少爷怎么想。”

    岳松雪听她这番话,便走到门边,门本来也没有关:“请进。”

    门口的女子正一脸惊讶地抬头看他。这女子看起来年纪轻轻,妆发华丽,神清气爽,一袭浅碧色,与这竹林相得益彰。她便是傅家的大小姐,傅东柳,早就在院墙之外看见满园的翠竹,从半开的大门看见那个挺拔身形。如今近距离看他,才觉得他比远看还要高大。他虽然长得不难看,神情却很是冰冷平静,不怒自威,她一时间竟有些心生畏惧。一低头,看见他手上沾着的各色颜料,又好像不是坏人。

    岳松雪不明白她的畏惧,只是向一边让:“姑娘请进。”

    傅东柳对他行了一礼:“见过大少爷,我叫傅东柳,是轻云派的。”

    “见过傅小姐。”岳松雪还礼,“既然喜欢竹子,就看吧。”岳松雪看了她两眼,转身要离去。他终于感觉到她的畏惧,也知道自己太高壮了,难怪人家害怕。

    傅东柳看见他桌子上的纸和纸上的一团绿色,喊住他:“岳大少爷,在想办法调出竹林的颜色吗。”

    “是。”岳松雪应了一声。

    “已经很接近了,我想,这样会更像阳光下竹林的颜色。”傅东柳说着,拿起笔沾了一点点白色,和那团绿色混合。岳松雪站在她身边细看,果然是他想要的竹叶的碧色。傅东柳拿起纸张,和竹林比对,颜色浑然一体。

    岳松雪接过这张纸,啧啧称奇:“傅小姐真是……”

    傅东柳看见他温柔的笑意,终于放下了心里对他的所有的畏惧,笑着说道:“恭维的话就不必说了。其实,岳公子之前调出来的颜色,已经很接近了。是很喜欢书画之类的吗。”

    “喜欢,只是都不擅长。”

    “我也喜欢作画。”傅东柳说着,在笔洗里涮了涮笔,蘸了刚刚调好的碧色,几笔勾出翠竹的模样来,“今日是随着父亲来拜访,太过匆忙。不知道,岳公子欢不欢迎我,日后再来叨扰,切磋画技。”

    “当然。”岳松雪看着她流畅的笔尖,连连点头。

    此时,朱樱正好回来。院门没有关,她站在门口,示意小厮不要做声,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她看见他拿着画高兴的样子,也看见这位傅大小姐信手作画的优雅背影。这位傅大小姐,家世显赫,想必也是个美人吧。她看着看着,心里泛酸,默默转身离去。

    她认得几个字,还是爹娘闲暇的时候随手教的,更不用提这些书法绘画之类附庸风雅的东西。她知道他最近很喜欢作画,她看不懂,只知道他画得挺好看,也只能说出来“好看”二字。如今,看见这两个人似乎相谈甚欢,志趣相投,她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得转身就走。

    她漫无目的地闲逛,兜兜转转还是去了燕掠阁。燕于飞不在这里,她惊觉自己在这里也没什么可以说话的人了,又不好意思立刻回去,只得在这里留一会,等着吃了晚饭再走。她在花园里闲游,这个曾经给过她一个家的地方,原来也隐藏着无数的勾心斗角。她想着,不免有些淡淡的厌倦。

    湖畔,另一个身影,旁边就是亭子,她并没有坐在那里,而是在柳树的阴凉下席地而坐,手中的一块小石头“扑通”一声扔进湖里,泛起阵阵涟漪。

    “岳姑娘?呃……我是说,燕……”

    岳辞扭过头看她:“我没有姓。”

    “对不起。”朱樱蹲在她身边,“都怪我多事,把你卷进来。”

    “不怪你。”岳辞摇头,握住她的手,“还要多谢你,让我不必被蒙在鼓里。也叫我可以正大光明地向岳二爷致歉,稍稍弥补过错。”

    “所以,你是不会认燕阁主了?”

    “所以,你要为你师兄讲情么?”

    “不是。”朱樱坐在她身边,“其实从情感上,我更理解你。如果我是你,也会恨透了他。什么父亲,只图自己欢乐,却对孩子不管不顾的人,哪里配做人家父亲。只不过,你很难和他作对。你杀不了他,如果想对他不利,只怕还要连累你娘亲。”

    岳辞听她这么说,感激地一笑:“我明白。”

    “明白就好。真怕你意气用事,伤害了自己。”朱樱说着,也对她笑了笑,随手拿起一块石头扔出去,石头在水面滑动,连点,一个漂亮的水漂。

    “好厉害。”岳辞轻声赞叹道。

    “这有什么,小孩的玩意。”朱樱又拿起一块石头,用力抛出去,“我家乡那里,有一片湖,叫灵湖。乘船游湖的话,两边是悬崖峭壁,夹着玉带般的碧水,很漂亮。小时候最喜欢在那里玩,和一些淘气的小男孩学的。”

    “你家乡?”

    “靖城。”

    “是哪里?”

    “西北边关的一个小城。”

    “你是戎族人?”

    “那里也有中原人,不是戎族的。都有。在靖城里混着住,没人在意。”她顿了一下,补了一句,“其实戎族人很好的。很热情。不打仗的时候。”

    “那里还会打仗吗?”

    “有时候会。其实,那里的老百姓都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想活下去。两边通商的时候要比打仗的时候多。”朱樱说着就笑起来,“我小时候先学会说家乡话,然后学说戎族的话,最后学官话。其实,戎族没有自己的文字,和咱们总接触,也都在学咱们的话。靖城的方言说久了,说官话也带着一股羊肉味。但是写起来没什么区别的。”

    “羊肉味。”岳辞被她逗笑了,“你一说,真是有一点。还会说家乡话吗。”

    朱樱想了想,说了几句戎族话和当地的方言。她语速很快,也很自然。岳辞听不懂,只朦朦胧胧从她的口音里,看到了黄沙满天的靖城,看见了那里的人,便追问她:“说的什么?”

    她笑着答她:“我是说,你真漂亮,是个好姑娘。”

    她被她逗笑了,有些害羞,娇嗔似地轻轻拍了她一下。她笑着要躲,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斑驳的碎金色透过柳叶映在她脸上,她鬼使神差地轻轻抱了她一下。她一愣,她放开她,支吾道:“怕你跌进水里去。”

    朱樱被她脸红的样子逗笑了:“抱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又不是男人。脸红什么。”

    “你叫,朱樱?”

    “嗯。既然你知道,以后就不必叫小红了。”

    “还是喜欢叫你小红。”

    “也好。总比叫小朱好听。”

    岳辞扑哧笑了:“我今年十九岁。”

    “我比你大两岁。大概可以叫我小红姐姐?也挺好听的。”

    “小红姐姐。”

    “好。”朱樱笑着点头,“阿辞妹妹。”

    “阿辞。只有我娘这样叫我。”

    “对不起。”

    “我的意思是,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那我可以吗?”燕于飞的声音。

    两个人惊讶地扭回头看,朱樱问他:“你怎么回来了,不是住在别院里吗。”

    “小师叔都能回娘家,我怎么不能呢。”

    “去啦。”朱樱笑着轻轻拍了他一巴掌。

    岳辞一语未发,收敛笑意,又是平时冷冰冰的样子,站起身来快步离去。燕于飞叹了口气,坐在岳辞刚刚坐着的地方,朱樱问道:“她对你也是……”

    “她只是不理我,我们不怎么说话。看来,并不恨我,也不会喜欢我。”燕于飞伤感地笑着,“我倒是喜欢她这个态度。像燕家的女儿,桀骜不驯。”

    “其实我更向着她的。这件事到底是师兄的错。不过,按照我的想法,她们孤儿寡母,生活只怕有困难,要吃些苦头。还是认亲好一些。”

    “是这个道理。”燕于飞点点头,“小师叔怎么又来了,最近回娘家,都不带着丈夫么。”

    “你见过轻云派,傅家的大小姐吗。”

    “傅东柳?她很漂亮,也有才华。名噪一时的那位画师,叫做柳青的,其实就是她。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大家都以为柳青是男子。”

    “什么?”朱樱一愣。她见过柳青的画,是岳松雪最近买回家,专门研究的几幅画。那几幅画,画上的都是碧柳和翠竹,颜色格外漂亮。他总是拿着她的画啧啧称赞,又是比又是学。

    “她的画,清新灵动,喜欢用多种颜色,独树一帜。我也藏了几幅。怎么了?”

    朱樱突然觉得像是被什么哽住了,轻咳了一声,勉强应道:“没什么。”

    “怎么了?”燕于飞看出她神情黯然,追问道。

    “没有。她的画容易寻到吗,大概要多少钱。”

    “有的画容易,有的就难。柳和竹这种题材很多,不算高价,别的题材数量很少,价格稍高一些。你若是喜欢,我送你几幅。”

    “嗯。除了柳和竹,还有什么。”

    “梅花海棠之类的。她只喜欢花花草草。”

    “原来如此。我能瞧瞧吗。”

    “好啊。”燕于飞引着她去自己的房间,拿出几幅画来给她看。朱樱摊开卷轴,她不懂画,却也知这几幅画的颜色,正是岳松雪会喜欢的。她看得眼睛一酸,将卷轴合上。燕于飞皱了皱眉:“到底怎么了,你和她有什么过节吗?”

    她摇摇头,燕于飞正要接着问,门口有人通传:“少阁主,小姐,岳家大少爷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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