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送走了宾客,回了羽竹轩。朱樱端了一大碗面来,岳松雪坐在桌边等她。她把碗放在他面前,筷子递给他:“怎么还不把衣服换下来,多热啊。”

    他没接:“那个,叶焚。”

    她把筷子塞进他手里:“你先吃,然后听我说。”

    他将筷子搭在碗边:“你先说。”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个故事还挺长的,我怕你饿。”

    “要把我气饱吗。”

    她叹了口气,把窗户关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开始回忆往事。

    “我十五岁那年。我娘没了。我卖了客栈给她送葬,没钱赎回来。我去当刺客,又没地方住,就扮成男人,混在别的刺客堆里。那时候身材比现在还平,根本看不出男女。”

    他被她的说法逗笑了,她笑着白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一个月过去,冒死做成一笔生意,有了钱。刚回客栈,就看见叶焚跑进来,后面十几个人追着他。本来是不想管,结果,那些人打烂客栈里的东西,抓住叶焚,就要剁了他的手。我看他颇有姿色,可怜他,就拦住那些人,问为什么伤他。”

    他神情幽怨:“颇有姿色。他哪里比我好看。双眼桃花泛滥,一脸贼相,登徒子。”

    她连忙说道:“对啊,所以我就只是说他颇有姿色。你这叫貌比潘安,美若天仙。他那种档次的男人,怎么和你比。”

    他嘟囔着:“算你会说。”

    她喝了口茶水,心说可不能再夸叶焚任何一句了,想了想,接着说道:“那些人说,叶焚和他们赌,赌输了自己的右手臂,却赖账不给。叶焚说,他是刀客,没了右手万万不能。我当时年轻气盛,爱管闲事,心说哪有这种世道,为了这么点事就剁人家手。所以就帮着他给了赌输的钱,正好把我挣的那点钱都赔进去了。”

    “自此之后,叶焚就和我一起行动。我告诉他,这些钱只是借给他,他一定要还给我的。叶焚也答应了,说我是他的债主,钱没还完,他就供我差遣。他也是做刺客的,门路比较广,能接到佣金高的生意,很快我们就挣回了一笔钱,赎回客栈。那时候我年纪小,没见过男人,被他迷惑,心里喜欢他。他花言巧语,骗我和他在一起,一来二去,我们就……”

    “到哪一步。”

    “最多,吻一下而已。”

    他脸一黑:“你接着说。”

    她大声嚷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怀疑我的清白吗?我没有和他……”

    “我没有介意什么清白不清白。也不怀疑你。只是,不高兴你吻他。你怎么能吻他。”

    “都说了我那时候年轻没见过男人嘛。”

    “你接着说。”

    “后来,我把店开起来,他还清了欠我的钱,给我当伙计。”

    “所以。我刚去你的客栈,你给我穿的,上一个伙计的衣服,不会就是……”

    “嗯,就是他的。”

    他气得一扭头:“好晦气。什么东西都给我穿。”

    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脸:“嘿嘿嘿,你给我清醒一点!那时候你都没衣服穿,只是个跑进我客栈里的野人。给你衣服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他,也不过是跑进你客栈里的野人。你豪掷千金,给他赎身。我哪里不如他?”

    “你……我懒得跟你说。你到底要不要听完?”

    “你说。”

    “他给我当伙计,总是骗我,说要娶我。我还挺高兴的,只想,两个人靠着这个客栈生活就好,做刺客还是太危险了。他和我就截然相反,他喜欢刀口舔血的日子,也喜欢赌。虽说他几乎每赌必赢,可是,我就不放心,我怕他又赌输了,得罪了人,搭了性命进去。我们两个就为这些,经常吵架。他要我为了他走,我要他为了我留下来。后来有一次,吵得太严重了,他觉得我头发长见识短,阻了他的发财路,就干脆不告而别,跟着马帮走西域。过了两三年,我渐渐听说他的名号,知道他还活着,在昌和马帮混得风生水起,也就罢了。只当没见过这个人。”

    他听完,沉默良久,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把面碗向他推了推:“吃啊。再不吃就坨了。”

    “你没有想过去找他吗。”

    “没有。他这个人不靠谱,只会叫我卖命的。他,这样爱财,怎么还愿意见一个土里土气的穷姑娘。”

    他一脸的难以置信:“这话你也敢说。你瞎还是我傻。他今天看你的眼神,简直要活吃了你,说起话来,句句撩拨,分明对你旧情难忘。”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我长得好看叫人惦记又不是我的错。我现在嫁给你,是你的妻子,什么都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还要猜忌这些有的没的?”

    “你以前从来没对我提过他。你……”

    “开什么玩笑,我干嘛要提他。我心里只当他死了。说出来,平白叫你吃醋吗。而且你又没问过我。”

    他自知理亏,只是重复着说道:“气死我算了,你,气死我算了。气死我,你去找颇有姿色的旧情人。”

    “你……”她只觉得他胡搅蛮缠,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到底要不要吃面。”

    他将筷子一拍:“吃什么。气也气饱了。”

    她听他拍筷子,脾气也上来了:“那我也不在这里碍你的眼!”

    说着,她开门跑出去,门被摔着关上了,又没关严,裂出一道窄窄的缝。

    朱樱快步走着,想了想,还是打算去找燕辞。她不敢去找燕于飞,这样只会更叫他吃醋。此时已经是傍晚,太阳快要落山了。她走到巷子口,却多出一个男人挡在她面前。她向左让,他就挡过去。她向右让,他又挡过来。她皱皱眉,抬头一看,正是叶焚。

    他神情复杂,凝视着她的眉眼,又向下打量她:“多年不见。一切还好吗。”

    她扭过头不看他:“本来很好。可是你一出现,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就不好了。”

    “怎么比那时候还要清瘦。跟了岳大少爷,还是吃不饱饭吗。”

    “是我自己中毒受伤,体质亏空。这些与你何干。跟着你,才叫吃不饱饭。”

    “怎么这样怒气冲冲。我今天这几句话,便叫他这样疑心于你。看来,你们两个也不过如此。”

    “少在这里挑拨离间。小心我大耳刮子抽死你。让开!再不让开我喊人了!”她说着,气得踢了他一脚,他却干脆将她揽在怀里。熟悉又陌生的触感和味道,他突然语塞,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用力挣扎无果,他抬头,正好看见追过来的岳松雪。他笑着,更加用力地抱住她,一吻落在她额头。岳松雪看着,眼前一黑,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晕过去,不知道该说什么,扭头就走。

    她没看见这一切。这里人多,她也没有去仔细听岳松雪的步音。叶焚见岳松雪已经消失,就放开她:“我哪里比不上他。木头一样。”

    “你哪里都比不上他。”她眼神中含着恨意,“他话很少,但是每一个字都能兑现。你话很多,但无论多少,只能当两个字去听。放屁。我心里喜欢他,我们已经生死相许。你再来搅和,小心我对你不客气。我的武功,和你两败俱伤,并不算难。要杀了你,也不是没可能。”

    叶焚看出她眼神中的寒意和疏离,眼睛突然有些泛酸:“我们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要对我说这样的狠话。”

    “你弃我而去,还有脸说这些。我真是佩服。叶焚,你还是这样的小人习性,狗肉上不得台面。”

    他听她这样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遍一遍回想她的眼神,痛苦又快意地笑了。

    他以为,她会等他的。他这么多年,无论遇到什么样的艰难困苦,怎么样的九死一生,都咬牙挺过来了。他始终憋着一口气,他在较劲,他要混出一个名堂来给她看看。他要她承认,她是错的。他要她俯首称臣,乖顺地陪在他身边,认可他的每一个决定。

    如今,他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荣归故里衣锦还乡般地回客栈寻她,已经是人去楼空。听说,她陪着丈夫去了中原,又听说,岳家找到了大少爷,带着一位和他伉俪情深的少夫人。这少夫人,是一个瘦瘦小小,一口靖城口音的,二十岁左右的女子,武功过人,师承燕掠阁。

    还是在擂台上看见她,仍是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衫,手持长剑,却扎着鲜红的发带,容光焕发,一招一式动作娴熟,成熟女子的温柔风度,与当年那个青涩稚嫩,灰头土脸的小姑娘判若两人。原来五年的时光,已经是沧海桑田。

    他想着,呆呆地落泪。

    他不甘心,他就是不甘心。他以为她会等他的。

    朱樱进了屋里,却是空无一人。她在床边呆坐半晌,这才想起来,燕辞已经被她劝着回燕掠阁了。她自己闷头想了一阵子,又是气恼又是委屈,抱着被子哭起来。正在哭着,就听见大门一开。她连忙擦了擦眼泪,燕辞进屋来,看见她,一脸的惊讶,走到她身边:“你怎么在这里。怎么哭成这样。被谁欺负了吗。”

    “你,回家。怎么样?”

    “我和他们谈过。燕阁主说不会逼我认他当父亲,只要我不和他作对,他就会尽量照顾我,起码能给我和我娘一笔钱,让我们两个后半生吃喝不愁,也会找地方安置我们。我娘,答应和我站在一边,只要我不会和燕阁主作对。她会从燕掠阁搬出来,叫燕阁主安排,住在这里。和我一起。”

    朱樱听着,抽噎着:“这样也很好。起码,你们两个,有人照顾。”

    燕辞从怀里拿出手帕,为她擦鼻涕眼泪:“到底是谁欺负你,怎么气成这样跑回来。”

    朱樱听见她关切的语气,终于忍不住了,扑进她怀里,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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