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许辞的话,祁臧就笑了。

    ——被人当面拆穿谎言,还这么面不改色泰然自若……他是仗着什么有恃无恐、还是干脆破罐子破摔?

    “也挺好。我很久没吃过一顿像样的早餐了。”下巴朝副驾驶座上一扬,盯许辞一眼,祁臧下巴朝副驾驶座上一扬,“上车?”

    20分钟后,祁臧还真和许辞一起吃起了早餐。

    地方是许辞挑的,去的某港式茶餐厅,他还特意要了个包厢。菜品样样精致小资,很符合“谢桥”身上的商业精英范儿。

    当然,今天的他看上去并不商业。

    平时都是高级订制的衬衫和西裤,今天他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头上戴了个鸭舌帽,还背了个背包,显得年轻了很多,总算和许辞应该有的年纪重叠在了一个时光。

    尽管……祁臧不久前才被告知,他们的dna并不相同。

    可那又怎么样呢?

    祁臧眼神极好,认犯罪分子向来是一把好手,曾有一回在面对密密麻麻的监控录像的时候,愣是从人山人海里通过一个背影锁定了逃犯。

    旁人或许认不出许辞,可他自信不会看错。

    他跟许辞朝夕相处四年,更有过那样的一夜。

    样貌能换,dna能做文章,习惯能改,声音能变……可一个人的身高、体型、肩宽都是很难变化的。

    与“谢桥”相遇后,好几回盯着他的喉结,祁臧都在想——这个地方他八年前的那天晚上他亲过咬过,分明也没有丝毫改变。

    进餐厅后许辞背着背包先去了趟洗手间,去的还不是包厢里的那个,而是大堂的。

    他包里一定放着从朱秀家里取得的证物,来这家服务员与他相熟的饭店,就是为了让他们帮忙自己把背包带走。

    祁臧对他的打算心知肚明,但看破不说破,也没有阻止。坐在柔软的椅子上,他越想此事,倒是越觉得有些好笑。

    在警局,他祁臧运气不好的特质无人不晓,但今天他觉得他的运气还算不错。

    他原本猜测袁小兵回来过。

    可袁小兵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完全不知道,也根本不能确定他会在附近逗留。

    此外,这片被城市发展抛弃的老旧单元楼占地非常大,众多小巷纵横交错,路口繁多,就算袁小兵真的会出现,祁臧也根本不知道他会走那条巷子。

    更何况朱秀卫生间里那些微小线索其实根本说明不了什么。很可能这一切只是他神经敏感。

    只是在某种几乎是直觉的驱使下,祁臧没有立刻离开,还是围着这片区域绕圈开起了车。

    刚开了个半圈,他就从某个不期然的路口遇到了“谢桥”。

    他都快觉得这是天意了。

    菜品渐次端上来,许辞也回到包厢,坐到了祁臧面前。

    静静看了许辞好一会儿,祁臧这会儿不调侃,也不刻意试探,而是直接开口问:“去朱秀家的人,是你?”

    许辞推给他一道蟹黄肠粉。“这家的特色菜,很不错。尝尝。”

    “我合理怀疑你非法监视朱秀,并且非法入侵了她的家里。别顾左右而言他——”

    祁臧把手铐拿出来一把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啪”!

    语气显得严厉凶狠了一些,祁臧盯住他的眼睛。“给我老实点!”

    许辞低头自己夹了一块水晶虾饺,许久后只是很平静地、隐隐听上去略带了些挑衅般地回应一句:“你有证据吗?”

    语气一顿,许辞撩起眼皮看向祁臧。“有的话,没问题,现在铐我走。没有的话,就好好吃早饭吧。这算是我犒劳人民警察的。”

    “证据?”祁臧不免气笑了。“我假装对你去卫生间处理背包的小动作视而不见,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

    顿了一下,祁臧终究还是用了那个字眼。“你这简直是在耍赖了。”

    缓缓吞下一个虾饺,许辞看着祁臧,淡淡笑了一下。“那你呢?如果你能察觉到我做了什么,只能说明你做了和我一样的事情——

    “所以,我们祁队长的行为,就符合程序正义了?”

    祁臧抱胸看着他:“啧,我跟你可不一样。搜查令我已经申请了。再者,基于种种原因,取证过程有瑕疵的,可以事后补全手续,我这合规合法。”

    许辞又把那道蟹黄肠粉往祁臧面前推了推,转了话题。“要不要听听我对这案子的推理?”

    祁臧做了个但说无妨的手势,许辞便道:“你们先去北水店采集所有人的dna,不久后带走了姜雪……你们还特意去了紫水瀑布那里采样。那么据此可以推测,你们认为别墅浴室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可刘娜为什么会大半夜跑出别墅、死在外面呢?是不是姜雪还真和刘力行不是单纯的师徒关系?刘娜发现了,与姜雪争执,半夜离开别墅……”

    做了些许停顿,许辞道,“这案子有矛盾的地方。刘娜的意外离开别墅,指向临时起意,激情杀人。不过浴室里的布置,指向早有预谋。”

    许辞把一切都说对了。

    很快他就提到了祁臧先前做过的推理。

    凶手处理尸块、被刘娜撞见、继而杀她灭口。可他怎么做到把刘娜运回别墅的?他就算能从死者身上拿到别墅大门的房卡,又怎么知道其他人都在睡觉而不是在一楼活动呢?他怎么知道别墅的监控恰好坏了?

    只能是由于别墅里有人告诉了他这些信息、帮了他的忙。

    这样的组合目前看来只能是袁小兵和朱秀。

    许辞又道:“既然是临时起意,又在深山老林里,袁小兵去哪里找来那些血字贴、假血布置现场呢?

    “目前为止,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朱秀和袁小兵早就考虑过在要到钱后杀刘娜灭口的可能。蜂蜜味的假血、‘杀了你吃了你’的血字,就是他们为真正的杀人案所准备的。

    “只不过因为周五晚上袁小兵意外提前杀了她,他们的计划被打乱了。

    “仔细想想,那幅署名带‘xie’的画,画的是一个小孩站在肚皮敞开的人的面前,刘娜看上去却像是在假血里淹死。这二者的内容其实完全不同。是那些血字强行让二者关联起来的。

    “这其实就是‘激情杀人’,打破原有计划所导致的结果。原本朱秀可能会对假血、血字帖有额外的布置,让一切看上去更像一场真正的自杀。可这场意外,让她只能来得及匆匆在事后将现场布置成我们现在看到的那样。”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感到违和——凶手看上去做了充分的准备,可为什么现场又会显得有些儿戏。比如,死者胃里没有人肉,浴缸里是假血,这些明明就很容易被警察发现。

    “我想,在朱秀最初的计划里,含有甜香蜂蜜气味的假血,一定还有更深刻的用意。”

    许辞一口气说了很多。

    这期间祁臧筷子都没动一下,看样子是在很认真地听他表述。

    上下打量祁臧一眼,许辞又道:“其实我说的一切,你恐怕也想到了,所以今天才会来朱秀家里。你应该直接逮捕令了。如果顺藤摸瓜捉到了袁小兵,分尸案也迎刃而解。”

    到这一步,祁臧总算出手叩了叩面前的桌子。“你说的一切全都没有证据。我不能单凭脑洞来抓捕朱秀。何况你的推理还有疑点。”

    “什么疑点?”

    “按你的意思,周五晚上,朱秀在别墅里吃喝玩乐,袁小兵在山上处理尸块,对么?”

    “对。不过分尸背后的那部分故事,我就无从得知了。”

    祁臧道:“那么,袁小兵杀了刘娜,一定要把尸体运回别墅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将刘娜绑上石头埋进湖里,又或者直接扔下悬崖不好吗?这更符合常理。大费周章地把尸体搬回别墅布置一切……除了让朱秀成为嫌疑人之一,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你可别告诉我,这是因为朱秀提前把假血什么的放在了行李箱里,怕引起警察的怀疑,干脆物尽其用。

    “要知道,如果抛尸荒野,等刘娜的尸体发现,恐怕已经过了好几天了。这几天足够朱秀把这些东西处理干净。

    “最后,按你的说法,分尸案是袁小兵干的?他干过最正经的工作就是景区保安,其余时候就是混混。可杀人分尸的凶手,他的手法非常专业,大概率是医生、屠夫、又或者分过很多次尸的专业杀手……这些犯罪特写,跟袁小兵完全对不上。你怎么能这么笃定,朱秀和袁小兵就是凶手?”

    许辞:“只有我给的推理才能解释本案最大的疑点。至于你提的问题,只是完整故事的拼图上所缺失的一小部分,它们单纯起到还原故事的作用,对整个事情的逻辑推理不构成影响。”

    听到这里,祁臧没再对案情本身发表多余意见。

    他盯着许辞,只是问了一句:“那你呢?”

    “我什么?”许辞反问。

    祁臧:“你私自调查袁小兵的目的是什么?别还来告诉我你是想为你们集团要回那160万。搜集dna这种事,早就超出了你的工作范畴。”

    见许辞明显不愿意回答,祁臧追问了句:“你跟他、或者朱秀,有什么私人恩怨吗?”

    许辞只是问:“看来你暂时不打算逮捕朱秀,甚至不暂时扣留?”

    祁臧严肃道:“我没有任何证据。”

    许辞静静看了祁臧半晌,没答话,只是指向桌子上的食物。“快吃吧。要凉了。”

    祁臧皱眉,望向许辞的目光颇有威慑力和压迫力。

    许辞并不在意地低下头,转而拿起手机打出一个电话。

    助理孟宇的声音传来。“谢总?什么事?”

    并不避讳祁臧,当着他的面,许辞很平静地开口:“把资金检查的问题上报集团监察部,让他们带人上门把朱秀带回公司,然后报警,让经侦的警察马上逮捕朱秀,并就其挪用公款一事即刻展开立案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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