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来得不亏,免去了检讨,以后也不必被迫参加跑操,以至于走出办公室时,乔殊羽心情愉悦到快要发笑。
只是在余光里窥见班主任铁青的脸后,她还是极富同理心地紧抿着嘴,捺下了笑意。
尚在走廊上,便能听见他们班的喧闹声。班主任的脸色更差,乔殊羽忙一阵小跑,先一步进了教室。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于她,等着看她被训斥后的颓丧模样。
可是没有,莫不如说,她的神情比出教室前更为轻松。
所有人疑惑的目光转向了紧随其后的班主任,而乔殊羽颇有余裕地走回座位,低头准备从桌肚里抽出即将要讲的英语作业。
只是随着英语作业本抽出的,是个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那是一片卫生巾,但并不是她的。
粉色的内包装袋,密封条粘得很严实,没有被拆过的痕迹。
乔殊羽低着头,细细端详了一转,看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破孔和划痕。
它会是来自谁的呢。
乔殊羽抬眼望去,目光越过正颜厉色的班主任,越过厚厚的墙壁,望向了白墙另一边的12班。
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真的望见了那圆溜溜的后脑勺,头发乖顺地伏在上面,摸一把手感很好。
只是乔殊羽依稀记得,当她离开教室时,抽屉里并没有这个。
而那时候已经是课堂时分,林家望不可能也没必要跑来给她送这个。
可能又是什么她料想不到的恶作剧,乔殊羽没再多想,随手将它扔进了桌肚深处。
一节课下,乔殊羽单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转着笔,还在独自琢磨课上没听懂的那道题。
课桌忽然被人屈指敲了敲,入目是一只雪白纤长的手,顺势向上望去,杜依芮正端正地望着后黑板,仿佛只是路过此处,无意间停留。
“干净的,你用吧。”她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匆匆开口,转身混入了人潮。
乔殊羽对她没什么印象,毕竟不管是班级座位,还是体育课列队,她都在第一排,而乔殊羽在最后一排,交集少得可怜。
杜依芮成绩平平,样貌清秀,人缘还可以,有两个玩得很好的朋友。就像校园里最常见的那种女生一样。
开学一个多月以来,两人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也许无意间有过眼神交错,但乔殊羽不太记得她看向自己时是什么目光了。
包括刚刚,杜依芮也一眼没有看过她。
但毫无疑问,那片卫生巾是她放在那里的。
乔殊羽再度拿起它,匆匆奔进了卫生间隔间。
确实是干净的,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
或许是之前跑操时不小心漏到了外裤上,让杜依芮误以为自己没有带。
而她为什么要好心地送自己一片。
她……不讨厌自己吗?
乔殊羽的心头有些乱,一路低着头走出卫生间,刚好和迎面进来的女生撞了个满怀。
“没长眼啊。”
乔殊羽错开半步,一抬头,刚好接下对方厌恶的目光。
对方正是杜依芮的朋友之一,此刻,三人如往常那般结伴去卫生间。
杜依芮也顺势看了过来,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便同朋友一齐向内走去。
“昨天他发的新歌听了没有?”
“听了,拍得好好!”
“我也觉得,造型超帅的!”
……
三人续起了被她打断的话题,继续聊着某个当红男明星。
乔殊羽回头望向三人的背影,想着或许不必去追究什么了。
对于杜依芮来说,最好的做法,就是假装这件事没发生过。
只是那句“谢谢”,可能也难以送出口了。
中午时分,乔殊羽惯例一个人在食堂用餐。
今天的荤菜是芹菜炒肉丁,乍一看肉不少,扒拉一下多是肥肉。
她拧眉开始一粒粒挑着肥肉,忽然听见餐盘放上桌面的清脆声响,对面坐了个人。
又白又细的手,只有那略大的骨节,凸显了它来自于男生。
乔殊羽抬眼望去,林家望笑着先斩后奏道:“可以吗?”
“随便。”她继续专心对付那堆肥肉。
挑着挑着,她听见相似的声响自对面响起,一看,林家望也在挑着肥肉。
“你也不爱吃肥肉么?”乔殊羽道。
“嗯,感觉很腻。”
“难怪你这么瘦。”乔殊羽随口应了一声。
林家望抿了抿唇,手上的动作一滞。
乔殊羽用余光看着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
有很多难听的话在脑中纷涌而至,来自很多人口中,它们的攻击对象是林家望。
太胖会被人歧视,太瘦也是,尤其是男生。
什么“竹竿”“排骨”之类的都算寻常,还有所谓的“比女的还瘦”“瘦不拉几的像个娘儿们”。
反正林家望身上的所有特点,最后都会扯到“娘”上面。
乔殊羽脑中,又闪过林家望那雪白纤瘦的腰肢。
那天的匆匆一眼,到底在脑海里回放了多少次。
可怜乔殊羽不太会安慰人,毕竟她也是瘦的那位。她说不出瘦的好处,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能多长点肉,多些力气。
就像乔仁那样,膀大腰圆的,站那儿气势十足,一拳能把人抡到半晕。
以一个杀人犯为目标,好像不是件好事儿。
餐桌上归于沉默,四周喧哗一片,唯独这里安静得很,仿佛他们只是两个拼桌的陌生人。
林家望的吃相不错,满满一勺送入嘴中,而后紧闭双唇,专心细嚼慢咽着。腮帮子鼓鼓的,但不算难看。
相比之下,乔殊羽的吃相就不太过关。
李亦梅总说她吃饭时左手不放在桌上太难看,可她又不喜欢端着碗,干放在桌上很不自在。于是李亦梅说再多次,她也屡教不改。
除此之外,她吃饭时又快又急,总被乔仁说是“饿死鬼投胎”。而乔仁不知道的是,这都是拜他所赐。
在乔殊羽还不知道自己的拳头有那么大力量时,她很怕乔仁,尤其是他每次家暴过后的那段日子里。
她不知道李亦梅是如何做到被乔仁打后,还能如常地给他做饭洗衣,并且与他同坐一桌用餐。
尽管挨打的不是自己,她依然很怕,只想匆匆吃完逃离餐桌,躲回房间。
就算现在乔仁进了监牢,这数年来养成的习惯,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
而今天,乔殊羽习惯性地塞进一勺,没咀嚼几口,又想再塞一勺,鬼使神差地,握勺的手生生停在了半空。
舌头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米饭还是饱满的颗粒,芹菜也还是出锅时的长度。她捺下吞咽的冲动,决定充分发挥一下牙齿的作用。
只是习惯了狼吞虎咽的人,突然放慢了速度多少有些不自在。等到乔殊羽逼着自己耐心对付完这一口后,一抬眼,看见林家望正望着自己,眉眼带笑。
是她刚刚的小小改变被发现了吗,乔殊羽忽然有些不爽。
她又塞下一口,如往常那般嚼了几下便下咽。
“你很着急吗?”林家望面露不解。
“没有啊。”
“是不是我……不应该坐在这里。”
“也没有。”
是她。
是她不懂自己为什么好端端地要改变。
林家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舀起一勺,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乔殊羽不再看他,但她忽然发现,自己不会吃饭了。
快一点不对,慢一点也不对,不对不对都不对,怎么都不顺心。
看来,她还是适合一个人吃饭。
当乔殊羽无比别扭地对付完一盘时,林家望也刚好吃完,两人一道起身,朝回收处走去。
不适合同桌吃饭的两人,倒在结束时间上莫名契合,乔殊羽对此搞不明白。
回收餐盘时同了路,回教室也没有理由不同路。
两人走在秋日的校园里,乔殊羽的腰上依然围着那件外套。纵使是中午,天空还是灰白一片,看样子,太阳今天不打算从云层里露头了。
如他人所说,林家望走起路来确实不紧不慢的,总让人觉得,他在很认真地进行“走路”这件事。
而乔殊羽素来腿长步阔,寻常的走路像竞走,带起一阵风。
第不知多少次停下等候后,乔殊羽不耐烦地回头:“你能快点儿么?”
“哦。”林家望慌忙点点头,加快了步子。
明明林家望比例不赖,腿还算长,但就是步幅不大,步频也不快,直看得乔殊羽发急。
“你怎么走这么慢?”等他跟上了自己,乔殊羽忍不住发问道。
“可能因为我觉得,现在并不着急。”林家望笑了一下,“更何况,刚吃过饭嘛。”
这么一来,倒显得吃完饭就开始“竞走”的乔殊羽,非常的不健康了。
见她的脸色沉了几分,林家望补充道:“没关系,你如果急着回教室,先走也可以的。”
“没有啊,我不着急。”倒不如说,她一点也不想回到教室,不想面对那一张张充满敌意的脸。
放慢吃饭速度难,放慢走路速度同样难。刚刚学不会吃饭,这会儿又学不会走路,腿仿佛是刚租来的,怎么迈都不对。
林家望望着她显然有些错乱的步伐:“你要是……”
“没关系。”乔殊羽打断了他。
莫名的,她需要配合的那个人,好像走得快了些。
但直到走进教学楼,乔殊羽还是觉得纳闷。
她干嘛要学着林家望慢慢吃饭、慢慢走路?
她明明向来最讨厌这些慢性子,总能轻易挫走她的耐性,带来一肚子火气。
她干嘛要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
只可怜这双腿刚习惯了走慢些,自己还是先对它仁慈些,就这么慢慢走回教室吧。
只是等二人刚刚上了四楼,林家望却停住了脚步:“拜拜。”
乔殊羽看了眼教室的方向:“你要去哪?”
“我想去天台待一会儿。”
他并没有邀请,但乔殊羽还是兀自跟上了他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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