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一把跪倒在小姑娘身旁,紧紧抱住了她。面对女人如此激动的行为,小姑娘却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她的世界里只有这只抽纸盒。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谁?”乔殊羽上前一步,警惕地望着她,余光瞥着座机的方向。

    女人仰头瞪着她,手里将小姑娘抱得更紧了些,直抱得小姑娘发出不满的哼唧声。

    “你是谁,我女儿为什么会在你家。”看女人的模样,仿佛只要乔殊羽给不出她满意的回答,下一秒她就要冲上来发飙。

    “我在楼梯口看到了她,天太晚了,我怕有坏人会拐走她,就暂时把她带到了我家。”乔殊羽不想同她起冲突,尽可能说得诚恳些,“我正准备报警,就听见了你的声音。”

    女人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她,眼里的警惕逐渐淡去,语气也和缓了几分:“这样……谢谢你。”

    “不用谢,只是……”乔殊羽深深地望着始终置身事外的小姑娘,“你要如何证明你是她的母亲,你知道她的名字吗?”

    如果乔殊羽猜得没错,小姑娘在精神智力方面可能有些问题。

    她能这么轻易地被自己哄回家,谁能保证女人不是想要拐走她的骗子。

    面对质问,女人居然满脸惊喜:“她和你说了她的名字?”

    这番回答让乔殊羽一怔,她下意识想把小姑娘抢回自己的范围内。可望着女人激动到欣喜的神情,她好像逐渐明白了什么。

    以小姑娘的状态,可能没法很好地和他人进行自我介绍。

    “她……没有。”乔殊羽眼看着她眼里的神采随之熄灭。

    “唉。”女人苦笑着叹了口气,“她的大名叫林胜男,小名叫聪聪,我确实是她的母亲。”

    “聪聪?”乔殊羽试探着喊着,小姑娘却没有任何反应。

    见乔殊羽还没放下怀疑,女人取出手机,在屏幕上操作了几下,将照片展示给她看:“这样你可以相信我了吗?”

    一整个相册里,全部都是小姑娘的照片,上面统计总共有数千张。

    从她还是嗷嗷待哺的婴儿开始,一直到这么大的模样,所有时刻都有着详尽的记录。乔殊羽潦草地滑动着,眼看着小姑娘在母亲的陪伴下,逐渐长大。

    只是这里面,似乎并没有父亲的身影。

    “她有自闭症,不太会说话,也不太爱理人。”女人一下又一下爱抚着聪聪的手臂,看起来仍然心有余悸,“今天是我疏漏了,我刚刚、刚刚真的以为我要失去她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崩溃多绝望,没有我她要怎么过,没有她……我要怎么活。”

    女人说着说着,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又逐渐变得激动。

    乔殊羽无措地在她面前蹲下,只恨自己素来嘴拙:“不好意思……我、我刚刚不应该那样怀疑你……”

    “没有、没有。”女人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臂,握得她有几分发痛,“我要谢谢你,你是个好姑娘,你做得没错。还好聪聪遇到了你,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女人过度的热情让乔殊羽很是不适应,她缩了缩肩膀,没能抽回自己的手臂,只能尴尬地赔着笑:“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想想、我想想……”女人神经质地念叨着,“我身上还有一千多块钱,我、我还没找到工作,但很快的,这个月肯定能找到,等我拿到工资……”

    “不用,我什么也不要。”乔殊羽打断了她,“聪聪能顺利找到母亲,我就很开心了。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你不必这么感谢我。”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女人高亢的声音逐渐落了下去,只是眼泪反而越滚越多。

    乔殊羽不忍再面对她,转头看向了始终很安静的聪聪:“聪聪,下次记得听妈妈的话,不要到处乱跑。”

    没有回应。

    全世界所有事物,都不如这只平平无奇的抽纸盒对她有吸引力。

    “聪聪,我们回家了,家里有玩具给你玩好不好?”女人小心翼翼地试图拿走抽纸盒。

    同样的场景再次上演,抽纸盒刚被拿走,聪聪便撕心裂肺地开始叫喊。

    女人闭了闭眼,面上有种深深的绝望。

    “这样吧,如果你现在没什么要紧事,不如就让聪聪在这里玩一会儿吧,你也坐在沙发上休息一下。”乔殊羽提议道。

    女人犹豫了一下,疲惫地点点头。

    乔殊羽从厨房端来了两杯温水,放在了茶几上,而后在稍远的餐桌旁落了座,望着这对母女俩。

    女人看起来已近而立之年,素着一张脸,面上满是疲态和忧愁。但仔细看去,一张鹅蛋脸上,一双标准的桃花眼,鼻子高而小巧,显然有着很不错的底子,只是被岁月和人生摧毁成了这样。

    说不出为什么,见到女人的第一眼,乔殊羽便感到了一阵没由来的熟悉。

    她将目光移到了聪聪脸上,充满婴儿肥的圆脸上,眼睛又大又圆,鼻头肉肉的,大抵是随了父亲的长相。但仔细看去,多少还是有着母亲的影子。

    客厅内的氛围有些沉闷,只有聪聪玩纸巾盒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乔殊羽率先打破了沉默:“话说,你们是住在楼上还是楼下?”

    女人友好地笑了一下:“我们就住在对门。”

    “对门?”乔殊羽一愣,虽然和对门的女人没见过几次,但两人的长相实在是千差万别。

    “是啊,我上周刚搬来。”

    “原来如此……”乔殊羽点点头,她成日早出晚归,邻里的很多事都不甚清楚,“那对门的阿姨是搬走了吗?”

    “没有,我们住在一起。”

    “这样啊。”

    气氛再度陷入了僵持,很显然,面对这番状况,两个大的都很尴尬,只有聪聪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乐此不疲。

    “话说,姑娘你多大了?”这回换女人找起了话题。

    “我17了。”

    “在哪儿上学呀?”

    “二中。”

    对话再次宣告终止。又是长达一分钟的静默后,想起明天的考试,乔殊羽拉开了书包。

    “阿姨,我明天要期中考试,我稍微看会儿书。”

    “‘阿姨’……”女人小声重复着,苦笑了一下,“那个,我带着聪聪先回家吧。”

    “不用不用。”乔殊羽心忧对方以为自己下了逐客令,慌忙起身道,“就让聪聪在这儿安安静静地玩也挺好的,你不用在意我。”

    “天也不早了,考试要紧,我们就不打扰了。”女人去意已决。

    想要从聪聪手里拿走抽纸盒确实不是件易事,女人不顾她的尖叫,强行抱着她往外走。

    乔殊羽看着女人逐渐变得厌烦的脸,匆匆拿起抽纸盒跟上前,塞进了聪聪手里:“就当是我给聪聪的见面礼吧。”

    “谢谢。”女人迟钝地点点头,抱着聪聪走进了对门。

    尽管声音逐渐消失,但乔殊羽仿佛还能听见聪聪直刺耳膜的叫喊,看见女人绝望的神情。

    她望着课本长久地发着呆,一个字也没能看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被轻轻敲响。

    门一开,女人将纸巾盒递给了她,微微一颔首,未发一言便转身离开。

    乔殊羽怔怔地盯着这只纸巾盒,许久,才缓缓将门带上。

    是夜,当她艰难地入睡时,耳畔忽然传来一阵混乱而刺耳的杂音。

    聪聪在尖叫,女人在哭,之中还有熟悉的沉重的脚步声,以及桌椅碰撞的声音。

    她强撑着起床打开房门,在黑暗中看见了乔仁的脸。

    他还是那副从前的模样,重重地将钥匙摔在餐桌上,周身泛着酒气,摇晃着朝开关走去。

    “啪”一声,日光灯的开关被按下,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最终却又转为了深沉的黑暗。

    乔殊羽猛然从床上坐起,沉重地喘着粗气,握拳抵着“突突”直跳的心口。

    真是个糟糕透顶的梦。

    这一夜乔殊羽睡得都不太好,虽然没再梦到什么人,但一直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之中,以至于一觉醒来,头疼欲裂。

    第一场是英语考试,播报听力时,传到她耳中的全是“沙沙”的电流声。

    而彼时在她脑海不断播放的,是昨晚的糟糕情形,间或夹杂乔仁入狱前的身影。

    看样子,这次她一向差得稳定的成绩,可能又要向下突破一个新阶段了。

    想起连着两天早上,李亦梅都给她做了寓意满分的面条,她有些鼻酸。

    上午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乔殊羽没什么心情吃饭,一路踱到了天台。

    天台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在孤单地盘旋呼啸。

    她找了个角落坐下,缩在墙角里,会让她感觉稍微好一点。就像小时候每每看到乔仁家暴时,她都会躲进自己的书桌下面。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时间的流逝在她这里暂时停滞了。她甚至没有听见天台门打开的“吱呀”声,直到眼前出现一双腿,她才茫然地抬起眼。

    她看见林家望在温柔而担忧地望着她。

    很奇怪,看见林家望的第一秒,她突然掉了一滴眼泪。

    其实她不想哭的,在这里坐了这么久,她的心情早已趋近平静。

    但是对上那双眼,有什么东西忽然不受控地打开了。

    泪落下的第一瞬,乔殊羽第一反应是躲避。

    只是刚刚本能地别开脸,她忽然想把总是烦扰着她的自尊摔个粉碎,逼着自己仰头再度望向了林家望。

    在她和太阳之间,他像是从天而降的使者,周身笼罩着充满神性的光圈,悲悯地望着她。

    就像她说的,她很需要林家望,在很多个时刻。

    比如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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