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太过突然,她就这么扑过一道凉飕飕的风,猝然栽在了林家望温暖的肩头。
他穿着一件杏色的宽松毛衣,大抵是羊绒材质的,软绒绒地贴着她的脸,像是一种安慰式的轻抚。
此时大部分学生都聚集在食堂和小卖部,走廊上空无一人。耳边只有时隐时现的夜风,和混杂的心跳与呼吸声。
繁杂的大脑逐渐被厘清,冷静不过一瞬,待乔殊羽意识到现在的状况后,脸颊的温度又开始逐级上升。
她能清晰感受到林家望的无措,就在她扑上去的第一瞬,他惊讶地闷哼了一声。
他没有说话,半开的口犹豫着,最终只深吸了一口气。
一上、一下,分享着呼吸。
乔殊羽轻叹了一声,好像一月以来沉甸甸的压力,都以此缓缓泄出。
她满足地眯了眯眼,刚欲起身,忽然听见有什么细微的动静响起。
有只手轻轻把上她的后脑,又轻又缓地摸了摸她的发。
“没关系,还有很多机会。”林家望轻声道。
当两个人亲密无间时,听对方说话是件很奇妙的事。
比起耳朵,是身体先一步接收到了它,带起周身的振颤,有种微微发麻的感觉。
乔殊羽呼吸微屏,等待着那阵酥麻的感觉过去。
偏偏迟迟未等到回应的林家望,再度开口道:“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我想一次的考试证明不了什么,你……”
乔殊羽反手按上自己的后脑,打断了他的话。她抓着他的手缓缓放下,而后抬头退开两步,离开了他的肩膀。
眼眶还是温热的,昏暗中,能望见他肩膀上隐约濡湿了一小块。
“你猜……我考了多少?”乔殊羽道。
林家望的眉头不自觉微皱,深深地观察着她。
可能是她刚刚的举动吓到了他,也可能是她的表情不是很好,他答道:“只要你努力了,分数……其实不是很重要。”
才不是,明明努力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除了自己,没有会在意它。
太多人的努力打了水漂,幸而老天爷这次没有亏待她。
“我考了132。”乔殊羽轻巧地一眨眼,总是微微下撇的嘴角,逐渐扬起了几不可察的弧度。
她能清楚看到林家望的眼在一点点亮起,喜悦像是逐渐吹起的气球,在他的面上膨胀。
他笑到声音一顿一顿的,好似一只卡壳的机器人,笨拙到可爱。
听着听着,她原本有所收敛的嘴角,也被带动到开怀地咧开。
“恭喜。”林家望喉结一滚,试图使自己能说出些完整的话来,“我刚刚、我刚刚特别害怕,但是我又觉得,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
倒是少有的看到林家望这番结巴的模样,一次小小的月考,看起来好像高考那般重要。
不过对于两人来说,可能确实如此。
“那个……”乔殊羽舔了舔忽而干涩的嘴唇,目光开始游离,“我要谢谢你。”
“嗯。”林家望声音轻快,“我收到啦。”
两天后,月考总成绩正式公布。
乔殊羽依靠着数学拉分,三门总分一跃蹿进了全班前15名。
难得一次,她发现自己的名字从上往下找更方便。
她这两次火箭般的进步,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
同班同学看向她的目光,总带着几分猜疑。这种目光乔殊羽很熟悉,之前她也曾在数学老师的眼里看过。
现在她不在乎了,她没必要一个个给无聊的人自证。
班主任在班会上宣读月考情况时,念到她的名字后顿了一下。
“考得不错。”班主任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面无表情地继续念下一个人的名字。
乔殊羽咽了咽口水,垂下眼,感受着心跳瞬间攀升。
她觉得自己像落魄的流浪狗,在得到些许善意的施舍后,就不自觉地摇尾感谢。
她讨厌自己这副模样,但她没法克制。
因为她真的很需要那么一点点善意。
李亦梅算是最开心的那个,得知这个消息后,她激动得叫出了声,想到楼房隔音不好,又匆匆忙忙捂住了嘴。
她的眼里一瞬间飙出了泪花,一把抱住了乔殊羽,用力到她快要无法呼吸。
待到冷静下来后,李亦梅从抽屉里翻出信纸,说要把这个喜讯告诉乔仁。
想到乔仁,乔殊羽的心情瞬间沉闷了几分,只是看着李亦梅那番开心的模样,她不忍心说得太难听。
“这跟他又没有关系,这些天明明是你一直在照顾我。”
李亦梅拿着手的笔一顿,像是没明白她的意思:“你爸在牢里肯定挺难受的,把好消息分享给他,让他也开心开心。”
乔殊羽冷笑了一声:“这不是他自找的吗?”
原本欢快的气氛飞速降至冰点,李亦梅看向她的目光带着不解:“囡囡,我知道爸爸他犯了一些错,但他好歹是你爸,对不对?”
外面的人告诉她,因为乔仁是她爸,所以她要代替乔仁谢罪。
而现在,她最重要的母亲告诉她,因为乔仁是她爸,所以她要原谅乔仁。
她开始有些混乱了。
“妈,我常常很不理解……”乔殊羽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你觉得爸对你好吗?”
李亦梅脸上的慈爱逐渐褪去,神情有几分疏离。她没应声,只是低头盖上了笔帽,“咔”的一声。
“我很讨厌他,我一点也不想做他的女儿。”乔殊羽缓慢地眨了眨眼,“但是我很想做你的女儿。”
“囡囡。”李亦梅的声音淡淡的,“咱们先不想这些,好好考完高考好吗?”
意料之中的答复。
李亦梅对她虽好,但到底带着长辈的距离感,怎么可能和她推心置腹谈这些问题。
乔殊羽“哦”了一声,抓上自己的书包,板着脸往卧室走。
关上门后,她坐在静悄悄的卧室里,望着书桌一角的纸折猫发呆。
明明一开始的气氛很好,为什么最后还是变成了这样。
今天是她扫兴了吗,是她不该提这些话吗?
“告诉我呀。”她轻轻点了点纸折猫的耳朵,“是我的错吗?”
纸折猫没有开口,但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怕是说不出怪罪她的话。
而乔殊羽不知道的是,其实李亦梅也曾动过离婚的念头。
在乔殊羽刚上初中的时候,将乔仁从看守所带回家的她,万般纠结下提出了离婚。乔仁自然不同意,于是她向法院提出了申请。
最终申请被驳回,再加上清醒时的乔仁很会哄人,而她在数千公里外的异乡无依无靠,还有个没成年的女儿……
总之种种原因,让她放弃了这个念头,一路妥协到乔仁进监狱。
念及正处于人生关键时刻的女儿,李亦梅决定就算另一方在牢里,她也要营造出一幅温馨的家庭景象。
可面对女儿的不领情,她忽然陷入了迷茫。
-
擎县今年的雪,在一月末姗姗来迟。
下午的第三节课,正是最烦闷无聊的时刻,乔殊羽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笔,听着历史老师讲述近代风云。
班内不知不觉泛起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像是收不到信号的电视雪花音。乔殊羽茫然地抬头,看起来,历史老师和她有种同样的疑惑。
“安静点!”历史老师用教鞭敲了敲讲台,“都聊什么呢。”
讲台下静了不过几秒,便有大胆的学生仰头道:“老师,外面下雪啦!”
擎县地近南北交界线,雪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但往往一年只下一场。因此每次看到下雪,大家都很激动。
有一个人带了头,下面的议论声便再也收不住了。大家纷纷探头向外张望着,有些坐在中间看不清的,甚至大胆地站起了身。
而角落里的乔殊羽,独享一扇窗户。她扭头望去,天空呈现一种冰冷的灰白色,雪还只是星星点点的一粒粒,很疏很缓,看不明晰。
但就是这么稀薄的雪,足以在这个无聊的下午无聊的课堂,勾走所有学生的心。
“下雪和你们有什么关系,高考才和你们有关系。”
老师们似乎拥有把所有事情都和高考联系上的能力,历史老师又敲了两下讲台,用力到台面的粉笔随之跳起。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阵悦耳的下课铃,和一阵学生们的欢呼。
历史老师无奈地摇摇头,丢下教鞭抱起书本:“行行行,你们看去吧,下课。”
班内的学生迅速分成了两拨,一部分跑到了走廊上,一部分则涌到了窗户边,肩靠肩头抵头地张望着,教室中间瞬间空了一大块。
但他们都默契地离乔殊羽有些距离。其他几个靠在窗边的座位,全被围得水泄不通,便更衬得她这处空空荡荡。
怎么一学期都快结束了,还没适应自己的特别。
乔殊羽扁了扁嘴,面无表情地开始收拾桌上的书本。
“快点儿啊,磨磨蹭蹭的,都没位置了。”清脆的女声由远及近传来。
“来啦来啦。”杜依芮小跑着跟上她的两个朋友,左右看了看,“诶呀,走廊上人更多。”
或许实在是憋得无聊,想必不止他们一个班,所有班的学生都开始兴冲冲地跑去看雪。
走廊上黑压压的全是人头,三人只能将目光移向了窗户这侧,可怜杜依芮小小的个子,踮着脚尖也只能望见前面男生的后脑勺。
“这里不是还有位置吗!”杜依芮看着看着,目光定在了乔殊羽这侧,“来来来,别被人占了。”
没有人会占的,倒不如说对此避之不及。
她的两个朋友犹豫了一下,目光快速地扫过乔殊羽的脸,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就被杜依芮一手一个拽了过去。
三人带过一阵闷热的风,撞得乔殊羽的课桌都有几分摇晃。
杜依芮的手无意识地扶着她的课桌,她的手也小小的,看起来很像小孩的手,按得指甲有些泛白。
乔殊羽扭头看向窗外的雪,它们比刚才大了些,间或能看见聚集在一起的一团。有风刮过,雪花淅淅飒飒地扑在窗户上。
“下雪了。”她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开口。
“是呀。”
三个人的谈话,暂时告一段落,便显得杜依芮突然冒出的这一句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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