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令已下,岂能儿戏!还不动手!”

    周孟害怕了,主要是还丢人,忍不住起身辩驳,“我不是你的手下,也不是兵。”

    “进了军营,就得按军营的规矩来!”

    “不是我要进军营的!”周孟气。

    “三少爷!”郑云冲阻止他继续顶嘴。

    “哪来的三少爷!”周衢之问到他脸上,郑云冲不敢再言。

    “不管什么原因,进了军营,就得守军营的规矩。妄作主张,私逃出营,劝阻不听,反而变本加厉,何其放肆!主帅在上,还敢顶嘴,再加十棍!”周衢之扫视一圈落在周孟身上的目光格外严厉。

    “侯爷!”徐副将赶紧拦人,对周孟道,“三少爷,你赶紧同侯爷认个错。”

    周孟低头,“好,我认错。我下回注意。”

    “你们要违背军令?!”周衢之虎目扫过郑云冲等人,“还不拖下去!”

    周孟被拉下去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打,棍棍到肉,后面是棍棒声,喉间是压抑回去的痛吟。他咬着袖子,疼得额头青筋凸起,脸色涨红,却硬是不发一声。

    等到打完,头上身上已被汗水浸湿,疼得眼泪在眼眶打转,他死死忍住,最后晕了过去。

    -

    那天摔门出去的时候,天可晴了。日头高照,晃得人眼睛疼,阳光晒在头皮上有点刺疼。

    他闷着头迎面还撞上了一个老头儿,好在及时刹住脚步没把人撞狠,他下意识地道歉,心里抱歉得很,老人连连摆手,“没事没事,走路要看路啊小伙子。”

    他朗声应了,声音干脆,还有朝气,还扭头提醒老人家慢走。

    也许一场大雨或者大雪,会更具有戏剧性,可偏偏那天光照充足,马路上的沥青都晒出来了。

    后面没有人追来,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表弟堂弟们不会,他们巴不得他被打得更狠一点,至于老周,他早就没了期待。

    其实不生气,反正只要姑姑、奶奶一开口,他不是被拎着耳朵就是挨踹,有时候老周还挥着酒瓶子砸他的肩膀或者后背。

    其实老周不爱喝酒,因为以前被管的严,这不是手里也没个东西吗,索性酒瓶子就上了。

    脑袋倒是没砸过,万一砸出血来肯定也难收拾,老周这点好,揍他专挑结实的地方。

    他好面子,他也是,这点遗传可以证明他们是亲父子。

    他喜欢当众教子,他压不住爱当场反驳,说的那些话他全都忘了,可不知怎么的,画面一幕幕在眼前上演,像是隔着屏幕在看一出哑剧,俩人一唱一和的,倒像是说相声的架势。如果表情不那么狰狞的话。

    扇耳光什么的,他不大喜欢这种挨揍的方式,打人不打脸,伤面子,也伤自尊,总归当众给来几下子,不是那么容易让人接受的。

    他揍李文跃,也是因为没忍住,那孩子嘴碎的慌,大概是打疼了,他嚎啕大哭,堂兄来劝架,可那说的话,有分明的指向性,他又没忍住,连人家一起揍了一顿,最终伤及面有点广,被人几个联合起来殴了一顿。

    后来在网吧里呆了一夜,第二天回去的时候就见满屋子的人。

    一个眼镜盒甩到了他脑袋上,也许是睡的太晚了,有点脑子不清醒,他有点火了,就大喊了句干嘛呀。

    老周问他为什么要欺负弟弟,还把人打得那么重。

    他将原委说了一遍,不说还好,一说她姑姑和奶奶立刻叫骂起来,说的话太不入耳了些,他忍得嘴里都有了点铁锈味,最后实在没忍住,顶了嘴。

    不对,也不是顶了嘴,就是嘲笑了她们那尖酸刻薄样,说也就罢了,关键是像个猴儿精学人家,学的有点太是模样了,弄的大人大怒,外加一个堂兄忍不住笑。

    老周就上手了。

    他的兄弟侄儿们对他敬畏的紧,他也是那一辈很出息的人,因为这点敬服,他总爱拿他来给后辈当警戒。

    巴掌落下的时候脸皮子上有点肉裂开的那种疼,很快就麻麻的,脸一动像是在扯黏着的老油布,重重的扯不动。

    他在大街上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上了一辆车。

    -

    “三少爷?三少爷你醒了?”

    是长生的声音,周孟一动弹,后背往下疼得他直抽气,还有点凉飕飕的,他一扭头,看见那青红紫三色交错的屁股蛋子,就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毫不羞涩地像世人展示着自己的模样。

    “别动别动,这还有伤呢。”

    他挣扎了一番,实在疼得受不了,让长生给他遮上,长生说,“这才换完药,还不行,还有伤口呢,免得化了脓。”他声音低了下来,也许是怕他伤心。

    他不会的。

    深吸了口气,长长吐出,缓解一下因为伏卧有些生疼的内脏。他叫长生给他背书,长生背不出来,长兴进来了,他叫长兴给他背。

    长兴这孩子是有点本事的,识字、勤勉、话少但说话得体,他自认自己做不到他这样。

    长兴给他背诵三字经,这是他到这儿学的第一本书,学它是为了重新给自己扫盲识字。

    保不准哪天会用到,不求写得如何好,至少不会因为不识字被人糊弄。

    第二天长兴去府上拿了《论语》来,他念一句,周孟念一句,念熟了他就尝试背诵。

    长兴还赞叹他记性好。

    天越发热了,外面是练武的士兵们的哼哈声,还有兵器相接之声,有时看到地面上的强烈刺目的光,他会有点心烦意乱。

    缓了几天,伤口愈合了,青紫红肿也消下去了,周孟觉得差不多了。

    -

    七月的天有点热,祁州这一带有些萧条,干燥炎热,植被不多,还缺水,行走路上,时不时地给马飞驰扬起的灰尘呛到。

    城中饭馆的沿墙根儿一带,有诸多乞丐懒洋洋地靠在一边,挠着身上头上的虱子,太阳大的时候呢,就找个阴凉的地儿要饭,但是遇到人多的时候,或有锦衣华服的人经过时,谁还管他太阳不太阳呢,填饱肚子最重要。

    要饭的也是划分地盘的,要是抢了人家的地盘挨揍不说,得来吃的喝的铜板还得被分走一大半。

    所以找个人少的地儿,带上一个碗,一支竹竿,衣服破烂点,脸上脏一点,逢人经过哀嚎一声,叫声大伯父行行好,也能讨点吃的。

    要说平日里也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些乞丐,偏偏这一带多了个怪人。

    那人穿着短打,头发蓬乱,破碗往地上一放,往那儿一蹲,也不乞讨,也不叫嚷,就盯着路人来去。

    不过初当乞丐的人最初都有这么不好意思的时候,这不奇怪,但过了两天,此人便越发显露出与众不同来,惹得其他乞丐觑眼观察。

    他身边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包袱,捆得方正结实,每到早上他便卸下包袱,将一个粗烂的牌子往地上一立,竹竿墙边靠,放下碗后便蹲在墙边捧着书读。

    疾行的人忍不住瞟一眼,无事经过的人忍不住停留看稀奇,往来多了,就扎起堆儿瞧热闹。

    那人捧着书嘴唇嚅动,他身侧的牌子上写着“乞讨”二字,无端令人觉得有些嚣张意味在里面。

    字奇丑无比,仿若刚学写字的幼童。

    有好事的低下头细瞧,却见那人读的正是《论语》。

    众人对他的身份揣测不已,以为是流落到此地的读书人,但见那两个字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有人问话他也只是动动唇而不作答,便有人以为他是个哑巴,又瞧他随身带着行李,又猜测他是流落到这儿的贫苦人家。

    也有人观察的仔细,见他的碗干净,手脚也干净,除了脸有点脏兮兮的,便忍不住猜想此人可能是遇到了难处才出此下策。

    总归瞧稀奇的人爱围着他嘀咕议论。

    一个上午,碗里就能积满铜板,遇到大块的银子,他便摆手示意人家拿回去,只要铜板。

    有时铜板满了,他就抓一把分给身边同样行乞的老者和小孩,一时之间,令众人觉得此人有几分高义。

    如此,这人便成了祁州城里的一道风景,惹得好些人前来围观。

    鉴于这一路上挨的打,周孟很清楚大块的银子除了带来危险没有任何好处,而惠及身边人,的确有几分怜悯在,但他也不想给太多,对他们来说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饿了周孟就去买两个馒头吃,渴了就要一碗水喝,要是要不来,就掏一文钱买水喝,剩余的钱就攒起来。

    到了傍晚,周孟就到靠近城门不远处矮山丘上,搭个简易的帐子,几根枯木四角一立,两条单子在上面和四周一裹,把每日背着的薄褥子摊开一铺,睡半个盖半个,就能过一夜。

    他也怕山里有野兽之类的,所以就在离城墙不远的地方。

    免除了流离暂时安定下来,周孟开始着手规划起来,早起热身慢跑,外带举石头或滚巨石来训练自己。

    快跑训练他也一直没放弃,这是他的长处,他好像也只有这么个长处了,还是通过那次绑架发现的。

    他想的很好,要是以后遇到危险,打不过也得能跑得过,快到让人追不上也是个好办法。

    天色半亮不亮时,城门便以打开,有人挑着担子陆陆续续进城,每到此时他也开始收拾东西进城,进了城就背着包袱慢跑,一则当做锻炼,一则游览祁州城的风光。

    晨光放亮未久,一些商铺饭店还没开门,街上安静而冷清,也有一些小商贩早早就开始为营生忙碌起来。

    周孟一跑就是五六里路,跑累了,掏几文钱买一碗面或吃几个包子喝一碗粥。

    起初见到这个背着包袱跑来跑去的人大家还觉得奇怪,加上他顶着蓬头短发,让那些人既诧异又戒备,但见了几天嘀咕几天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开门做生意,见的人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他有时会向铺子老板要一碗清水,就着清水洗把脸,漱漱嘴,然后好好吃饭。

    他是个讲究人,这点像他妈,吞下包子,一不留意将嗓子噎得生疼,他赶紧喝了几口粥,长出了口气。

    晨光大亮,阳光拂过树梢,照在两边茶楼酒旗之上,周孟仰头一口气将粥喝完,去了乞讨的地方。

    周孟照旧翻开《论语》背诵,他已经背到“子绝四:勿意、勿必、勿固、勿我”一章,批注有些还能看懂,有些完全不懂,每遇到这种情况便直接跳过背原文。

    脚前落了一大块阴影,将他半个身子遮住,周孟没理会,给钱就给钱,好奇就任他好奇,反正这种最近也见的多了。

    丁零一阵脆响,碗间多了一堆铜板,周孟起身,没说话,拱手致谢。

    面前站着三个人,左边的身材颀长,五官俊秀,显得文质彬彬;面前的这个比周孟矮许多,身着锦缎,俊朗出色,周身气度更是不凡,该有二十岁;右边那个年龄小一些,脸上还带着稚气,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

    中间的男子开口便笑,“我观兄台多日,不知因何缘故龙游浅滩。”

    周孟只是一揖,自顾自地坐下继续读书。

    右边那小孩儿正要开口,却被中间男子拦住,那男子道:“兄台不便说,我也不冒昧多问,在下高崎,字子坦,秋闱渐近,兄台若遇到难处可到府衙找我。”

    周孟没应声,等人走后,他附近的老乞丐凑过来,“小子,你可知那人是谁?”

    周孟摇头,老者神秘道:“那人姓高,又让你去府衙寻他,显而易见便是那高知府府上的少爷。”

    “与我何干。”

    “你原来会说话,哎,倒是我误会了,冒犯冒犯。”

    周孟摇头。

    “这高府君名声不错,你就不好奇那少爷为何与你搭话?”

    周孟摇头,老者道:“你可是落难的读书人?”

    周孟摇头,老人家还欲再问,但见他神色淡漠,便将心头的话强压下去。就在这时突然跑来一人,周孟来不及反应,手中的书就被人夺走了。

    周孟一个起身,飞快追上,从后面扯住那人,拿走书籍,将他扔在了一边,那孩子扬声道:“大胆刁民,尔敢!”

    周孟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者目瞪口呆,见周孟回来,脸上浮上一层忧虑,“后生,那小少爷瞧着不是好相与的人,你可要留心。”

    周孟点头。

    到了正午,老者拖着残腿带着孩子去了别的地方行乞,周孟从行礼上的包袱里取出两个包子当午饭,天太热了,东西也放不住,虽然没有酸味儿,他也还是怕吃坏了肚子。

    怀桥下面阴凉无比,周孟到的时候地下已经坐卧着好几个乞丐了,他找到一处空地,伴随着那些人的鼾声眯了一会儿。

    醒来又背了会儿书,靠在桥墩上思考接下来去哪儿。

    他对北方一直都很感兴趣,还想继续往北走,去看大草原。可惜不会骑马,要不然纵马奔腾,应该很快意。

    日头渐渐偏西,灼热减少了几分,周孟提着行礼找了一处行乞的地方,刚往地上一坐,这时忽然来了几个人,不等他反应立马将他架起来,打头的人穿着短打,道:“把人带走!”

    周孟挣了一下,顶开抓他的两人,将行礼背在背上,用绳子一捆,扎在胸前,“走吧。”

    几人愣了一下,打头的人用古怪的眼神上下扫视他一番,对那两个人道:“走吧。”

    打头的人和他身侧的两个人都穿着公服,腰间还挂着把刀,一看就是府衙里的人,反正胳膊拧不过大腿,干嘛费力去拧。

    不到半个时辰,周孟被带了府衙,不过不是从府衙正门走的,而是走的侧门。

    来到府衙后院,走过甬道,穿过月洞门,转过回廊,这时到了一个亭子处,里面有两个中年男人在对弈,两个年轻点的立在一边观看。

    周孟才出现,那个小的立马走出亭子,来到他面前,脸上还带着怒气,“大胆贱民,你可知罪!”

    周孟直勾勾地瞧着他,摇头。

    “狗东西!”少年脸涨得通红,提腿就要踢他。

    周孟往边上一避,少年踉跄一下差点栽倒在地,他怒斥,“大胆!”

    “高岑!不得无礼!”高崎走过来拱手,“家弟莽撞,兄台还勿见怪。”他让捕快们下去。

    三个捕快拱手恭敬离开。

    周孟上下打量他一番,“有事儿说事儿。”

    高崎看了眼高岑,擒住还要踢人的他,对周孟道:“家弟莽撞,之前冒犯,还望兄台见谅。”

    亭中一下棋的人被打断,望了过来,问道,“岑儿,你又做了什么?”

    高崎将事情解释了一遍,那人停下下棋,直直望来,目光锐利,不着痕迹地叫周孟打量了一番。

    “你是何人?”他问。

    周孟没回答,高岑怒问,“你哑巴了?”

    周孟未应声,高崎示意他跟上,将人带上前后,恭敬道:“父亲,这是早上儿在城东如意楼附近遇到的读书人,城中近来多有谈及。”

    “稀奇。”高府君对面的蓝袍中年人起身,踱步而来,目光和善,自台阶上打量了他一番,“为何见官不跪?可是读书人?”

    “乡野小民,不知礼数,大人见谅。”周孟拱手垂眸。

    “你就是那个读书行乞的小郎。”他虽这么问,语气却笃定。

    “是。”

    高府君也起身,阔步而来,皱眉看向高岑,“将人送出去,若再敢妄自行事,休怪我严惩。”

    “是。”高岑想要反驳,又不敢,恨恨地瞪了周孟一眼,做了请的手势。

    蓝袍大人笑道:“府君大人,听说这小郎日日捧着论语在读,引得众人前去围观,不知他如何沦落至此,若是去赶考的士子,也好送到驿馆,保其赶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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