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府君看向周孟,“你家在何处,既是读书人又为何日日到城中行乞?”

    周孟道:“天地为家,行乞为生,若有妨碍,明日便换个地儿,令大人费心了,小民告辞。”

    高府君见其桀骜如斯,心头不悦,正要问清楚他的籍贯来历,突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人行色匆匆,脸上焦灼,“大人,大人!”

    “何事这般慌慌张张的。”

    “大人,内院里传话说三姑娘被枣子卡住了喉咙,拍了背也吐不出,情况十分紧急。”

    “还不快请郎中!”

    “是!是!已经去请了,小的再去看看!”

    高岑闻言像兔子一样立刻往内院跑,高大人高崎紧随其后,周孟在原地愣了一下,也赶紧跟了上去。

    高大人到的时候,听到屋内已经有了哭声,高岑在大喊妹妹,他步子踉跄了一下,赶紧跨进屋里。

    一个贵妇人抱着一个姑娘,瞧模样也就十一二岁,脸色紫涨,出气不多,周孟立刻卸下行礼,想也不想一把将孩子从妇人手里拎过来。

    “你做什么?!”众人急问。

    周孟从后面抱住孩子,拳头对准她上腹部,另一只手抱住拳头,双手用力,一下接一下使劲儿向他上腹部挤压,一连七八下,孩子喉间的东西吐了出来。

    妇人抱着女孩儿大哭不止,女孩儿也不停地抽泣,高崎长揖到底,“多谢兄台。”

    高大人也松了口气,擦擦头上的汗,点头致谢,“多谢小郎君。”

    周孟摆摆手告辞。

    刚走到院子,高崎就追了上来,“恩人恩人,留步留步!”

    他追上来,道:“兄台今日救了我妹妹,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还请恩人不要嫌弃,留下来用晚膳吧。”

    “不必。”

    周孟要走却被他急忙拦住,“恩人高义,之前多有得罪,勿怪勿怪。还请恩人务必赏脸留下来吃顿便饭,若就这么让恩人走了,岂不是叫人说我们无义。

    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还请看在家父的面上,否则岂不是叫人说他寡情?再者,恩人既以天地为家,寒舍难道不在这天地之间,暂在府上歇息一番有何不可。恩人还是不要再推却了。”

    周孟就这么被留了下来,顺便还梳洗了一番,水温正好,一番梳洗下来当真是畅快淋漓,之前他要洗漱也是趁着天色昏暗的时候再河边擦刷一下,虽不脏到底不如这样洗的痛快。

    舒服得简直像是剥了一层老皮一般,畅快得不得了。

    高家下人给他准备了一套换洗的衣服,绸缎的料子,他看了赶忙拒绝,说穿自己的衣服就好,下人劝了几回,周孟断然拒绝。

    没一会儿小厮又拿来了一套柔软的布衣,连连劝说,周孟便点头道谢,那小厮殷勤地给他擦头发,他立刻摆手,自己扯了巾子满头呼噜擦刷。

    天气也热,不一会水汽便散去,头发用束带给扎了起来,顿时清爽许多。

    要不是考虑到晚上要和那个高大人同桌吃饭,他随意也就随意了。

    高崎见到这幅新面貌,眼中闪过一抹赞许之色,“兄台长身玉立,一表人才。”

    周孟摆摆手,高崎招待他喝茶吃果子,周孟拿着桃子啃得开心,高崎问道:‘还不知兄台姓名,年龄几何,在下弱冠未久。’

    周孟皱了皱眉,“我叫……伍周,行伍的伍,周公的周,今年十四。”

    高崎挑眉,“比家弟还要小一岁,那我就冒昧称你为弟了。贤弟仙乡何处?”

    “什么香?”

    “贤弟籍贯何处?”

    周孟怅然地啃着桃子,“醒来如在异域,见人不识,记忆全失。”

    高崎讶然,“怎会如此?”

    “摔了一跤,许是磕伤了脑袋。”

    高崎连忙问:“你可还有家人?”

    “独自一人。”

    高崎叹难怪难怪,对他颇有些同情,两人聊了一会儿,周孟也听出他有几分打探他身份的意思,聊了会儿,高崎请他去园中游玩儿。

    一路繁花密柳,亭子回廊,花圃高树,虽然不是很华丽,但是也雅致漂亮。正要从一处葫芦门处穿过,隔着花墙忽听见一个女声,声音带着一些嘲讽意味,“随她怎么眼高于顶,我只说一句她叫一个乞丐抱过,看她还怎么得意。”

    高崎听到此话脸色铁青。

    “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乞丐又如何,救人性命胜造七级浮屠,倒是姑娘你,且不说背后说人长短,同为女子该是知道名声对女子何其重要,今日造下口业,也不怕地府的黑白无常拔你的舌头。”周孟悠哉哼笑。

    “谁?!”花墙后疾呼声,还伴随着拂动花叶的窸窣声。

    高崎拱手要对他致歉,周孟摆摆手,扬声对里面的人道,“黑白无常是也!”

    “谁在装神弄鬼!”那女子怒喝。

    高崎扬声对立面的人斥道:“还不滚回去绣你的花,不修口德,看母亲如何教训你。”

    那女子不再出声,脚步声渐渐远去了,高崎等人走后,赶紧对周孟道歉,“女眷失礼于人,真是惭愧。”

    周孟抱着手臂,“你不怪我话多话狠就行。”

    “怎敢怎敢。”他连忙道,“实在有愧,贤弟,真是对不住。”

    “与你何干,我也不是跟姑娘家计较的人,”他犹疑一分,声音低了下来,“只是名声对女子重要,可不要因为我牵累了你妹妹。”

    高崎见他脸上有忧愁,一笑,“贤弟大善,勿要将此事挂在心上。”

    傍晚时分,高大人回来了,用膳时高大人又对周孟告了谢,问起他的身世。

    高崎将白日里周孟说的话说了一遍,高大人闻言叹息,问周孟,“你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周孟道:“小民打算去北方走走。”

    “北方?这祁州已是北边,难道小少爷要去易州?或者并州?”

    周孟哑然,他这些地名都没听过,“易州和并州离这儿可远?”

    高大人道:“去易州,骑马乘车,最快也得四五天,并州比易州还远。”

    周孟点头表示了然,道:“那倒比去长安要近。”

    高大人眼神闪动一下,“小少爷去北方作何?可是有什么打算?”

    周孟摇头,“去看看草原骑骑马。”

    “就为了这个?”高崎道。

    周孟点头,高崎不由提议,“既如此,祁州就可以做到,又何必一定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周孟问道:“祁州多平原,农田居多,草原也有吗?”

    高崎道:“祁州定县就有草原,水草丰茂,养了不少牛马,风光独特。”

    周孟皱眉,还是想去更远的地方,只是内蒙在这儿是哪个州县?他想了想问道:“那还有更远的吗?就是满眼都是草原那种。”

    “那可得出大魏朝了,难道贤弟要去胡地不成?”

    “那里住的胡人吗?”

    高崎点头,“嗯。那的风俗与我们大魏不同,高鼻深目、身材魁硕,常年食肉类,饮马奶酒,蛮荒之地,礼教不兴。

    贤弟若是想要玩一玩见识见识,祁州就可以,若是要再走远,易州就足以,若是去了胡地,前途难料,到底不比我们大魏。”

    大魏?还是大卫?

    高大人问道:“你在那儿有友人吗,若是有,本官令人送你一程也无妨。若是只为了见识见识,那我祁州便能满足你。”

    周孟连忙道,“那倒没有,只是好奇。”

    用完膳食,周孟被带到了客房,他不着痕迹地打听了一下府内人员情况,得知高大人共有两子三女,其中一女已经远嫁。

    饭后高大人将高崎叫到了书房,问起周孟。

    高崎将白天的事一一说给高大人,高大人道:“听你这么一说,此人有几分学识胸襟,只是此子举手投足颇为恣意,不像受过礼仪教化,反而像江湖游侠,你着人盯着,祁州正是紧要时候,莫要坏了大事。”

    高崎连忙应声。

    入夜的后院静谧极了,月色如银,花影扶疏。

    “哐啷”一声,屋内的凳子被推倒在地,直将床上的女子惊醒,她刚起身要叫丫鬟,忽然看到一个人立在不远处,她吓得一哆嗦,大喊了声:“谁!”

    那人不言不语,周身裹着一件长衫,口中似乎衔了一物垂至胸前,然后一蹦一跳地朝她跳过来。

    女孩儿吓得尖叫连连,很快一人从屏风后叫道:“姑娘?!”

    “有鬼有鬼有鬼!啊——”

    周孟隐了身回到自己屋里,听到外面有了响动还有人声,他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被褥柔软得简直让他不想起床,看了眼外面还没有亮的天色,周孟起来院子里热身,慢跑。

    院子不大,所以他就绕着边缘跑了十多圈才将身体跑热。

    耳边是麻雀的欢叫,还能闻到花香,经过这一个月的折腾,虽然有些疲累,但长高了,身体健壮了,皮肤也黑了。

    不过还是瘦,想到高崎说的话,他一时也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往北走,毕竟边境地区,把不准有战争。

    他有些害怕。

    还是别折腾了,这条小命来之不易啊。

    门房的仆役起来时,周孟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同老人家打了个招呼便背着行囊离开了。

    高崎打开他留在桌上的书信,上面写道:“多谢款待,山水迢迢,有缘再见。”

    字迹有些丑陋,但如他人一般,朴拙又可爱。小厮还告诉他,那位少爷昨日穿的衣服也留下了,并未带走,高崎闻言不由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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