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浑身湿透、哆哆嗦嗦的木之涣与刘清慰,也裹上了罗子谦、兰柏杨递去的暖裘。晟王见刘清慰两次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施以援手,心情复杂,但仍旧大度的强忍了下去,只是言辞恳切的感谢了刘、木两位的救命之恩。

    木之涣之所以跳下去,自是为了叶知秋,不过刘清慰先他一步护住佳人,他这才转而去救另一位溺水的女子。却不想,无心插柳柳成荫了。迷迷糊糊的翁韫辗转清醒后,对救命恩人极是感激,生了拳拳报恩之心。繁昌公主待嫁闺中,正是择婿的年纪,可惜这个瞧不上,那个看不顺眼,让皇太妃没少为她费心。如今被木之涣舍身相救,又见他五官端正俊秀,竟有些情窦初开了。

    木之涣与刘清慰跟晟王等人别过后,才各自回船,坐在了船舱内烘衣烤火。女眷们则避嫌的站到了船外。在里头的刘清慰察觉我气氛不对,也不等身子暖和,直接就裹紧暖裘走了出来,唤了一声我的名字。

    纵使我再会演戏,此刻也挂不住好脸。可碍于耕云弄月还在身侧,我不便将不满的情绪挑明,只强颜欢笑了几句。刘清慰握紧我的手,不好再多说什么,于是静立在我旁边,陪着我,不肯松手。

    终于船返航到了长河渡口,在岸边等候的丫鬟小厮才涌了上来,见刘清慰、木之涣头发半湿,衣裳半干,连问这是怎么了。

    此番回去,统共三辆马车。本是曾襄、木之涣他们一辆,耕云、弄月一辆,我与刘清慰一辆。可现在我心乱如麻,百感交集,自不愿跟刘清慰共乘。于是有些冷淡道:“我去与耕云弄月一起吧。”

    这时候,连两个小姑子也察觉到了哥嫂之间的磁场不对付。于是对了对眼,噤若寒蝉,都不大敢说话。

    刘清慰没辙,束手无策,想哄我又不知作何解释,一来,他觉得自己救人是善举,二来,还受了冻,不该得不到理解。但仔细一想,自己在妻子面前连续两次对别的女子奋不顾身的相救,身体又挨得那么亲密,是有些心虚。于是无可奈何道,“哎,不用了,我去曾襄那儿挤挤吧。”

    三辆马车一前一后驱离了踏雪湾。独坐在绸车内的我仍旧心烦意乱,刘清慰救叶知秋的画面反复在脑海里闪现。偷来的爱情,偷来的亲情,偷来的身世,随时可能被捅破的谎言都如滚滚重石积压在了我的胸口。我太需要静静了,我也必须静下来,千万不能乱了分寸。

    “木槿,掉转车头。”我对外面驱车的木槿与车夫道,“我们先不回去。”

    “吁——”车夫停马,回头望我,“那姑爷他们在前面呢,要不要先叫住他们。”

    “不用了。我们继续留在踏雪湾逛逛吧。”

    以为主子在闹脾气,下人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照吩咐行事。到了梅园门口,我也不想行事太绝,便吩咐车夫在外守着,免得刘清慰回来寻不见人。人们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我终究是希望他能回头哄哄我,重视我,在意我的。尤其是在现在,没有安全感,感到强烈失重的时刻,我太需要他表现出永远站在我这一方的坚定了。

    黄昏将至,梅园中人迹渐少,我往梅林深处走,逛着逛着竟与木槿走散了。我只得回头唤,“木槿——木槿——你在哪儿啊?”

    这呼声没帮我寻到木槿,倒是唤来了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做渔夫打扮的翁斐!

    当时我还未认出是他,只感觉身后有人影靠近,便猝然停下脚步,猛地警惕转身,险些一个趔趄,差点撞进了他宽厚的胸膛。

    待看清斗笠下的俊颜,我才惊得愣住,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间忘了该退后行礼。直到他下垂的薄唇噙起浅笑,我才意识到该行的规矩和礼仪,忙退后两步,跪了下来,“参见皇上。”

    “起来吧。”见我因知晓他的身份而变得谨小慎微,他略失落,神色眉疏目淡了起来,“就你一人?”

    我起身,浅浅颔首,“与贴身丫头走失了。”

    日渐西照,一阵风吹暗香微度,熟透的浅粉细红零落委地,有几瓣残花还飘谢到了翁斐手提的篓筐里,惊起肥鳜一阵扑哧。

    翁斐立在斜阳处,摘下青色斗笠,露出被半遮掩的面容,与如瀑的墨发。英挺的轮廓因逆着光影的缘故,更显立体与深邃。他的姿势与神态从始至终都是淡淡的,寥寥的,极自然的,可却十分惊艳,如谪仙如神祇站在我跟前。

    “朕送你出去吧。”他转身,不顾我有没有跟上。这句话仿佛没有征求询问我是否同意的意思。

    我怔在原地,感受到了他待我的态度变化,跟从前在江南比,横生了距离感。也是,在他眼里我是下臣之妻,已为人妇,总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还跟以前一样保持暧昧关系吧。思于此,我自嘲的弯起了嘴角,小跑着跟了上去。

    绕过枝杆盘曲的几株别角晚水梅,再踏过层层叠叠的岩石景观,由石板路越走越窄,曲径通幽处。逐渐察觉路况不对的我,正想问他是否记错梅园出口时,人已经到荒僻孤雅的断桥边儿。

    “这是哪儿?”荒废许久的木桥饱受风雨之苦,边儿上还有块小木凳,渔具也散放着。其实不用问我也猜到了,他刚应该就是在此处伴着闲云垂钓的。

    “朕东西忘了拿,回来取。”翁斐说着话,蹲下身收渔线,亲力亲为,身边居然连一个侍从都没有。

    这才是诚心垂纶的人该选的地方嘛,天与地之间白茫茫的苍莽一片,唯有猩红的梅刺痛雪的寂寥。哪里会是叶知秋那样,光选人多的地方。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我忍不住极小声的吟到唐人柳宗元的诗,只觉得与此情此境有些相衬。

    翁斐的背影微微一僵,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头望我,“你要试试吗?”说着,就将鱼竿递了过来。

    “我可以吗?”我有些迟疑,见他对我挑了挑眉示意我接着鱼竿,我才坐了下来,学着渔人的样子放线。

    翁斐却噗呲一笑,我不明所以的侧过头望他。他才道,“你钓鱼都不放鱼饵的吗?”

    我尴尬笑笑,有些嘴硬,“愿者上钩嘛”

    翁斐一顿,似在别有深意的品味这四个字,过了一会才从我手里拿过鱼竿,帮我在鱼钩上放好鱼饵。

    再次接过他递来的竿子时,恰好握住了他方才摸过的那截手柄。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手掌残存的余热。我面颊微红,不敢看他,只盯着鱼线与浮在河水上的碎冰。

    我不说话,他亦耐心静默着。最终,还是我为了打破沉默而不适的僵局,缓和气氛,才故意找起话聊,“好巧啊,今日竟能在踏雪湾与圣上相遇。”

    或许,巧不巧只有他心底知道。今日刘清慰休沐,与我的行踪去处,翁斐一清二楚。暗卫来报后,本在御前伏案看奏章的他,静不下心,忽然也说要去踏雪湾走走。于是,才有了此番碰面的可能。

    他知我身在梅园中,他知我们之间只隔着百来顷摧寒映雪的梅,他知只要假装与众人偶遇也能相顾无言的与我打个照面。但他没有这么做,或许是近情情更怯,或许是他更享受点到为止的克制。同在踏雪寻梅处,足以慰相思了。退一万步说,见了面,又能怎么样呢?卿已婚嫁,木已成舟,难道他翁斐还要动用帝王的无上权力去强取豪夺吗?

    呵,罢了,初见时怦然心动又如何,倍感惊艳又如何,忍忍就过去了,时间久了或许就淡忘了呢,一个女人而已,不至于让他如此煞费心神。

    翁斐如是想着,又见天色|欲晚,才不再继续枯坐,打算回宫。却没想,在梅花林偏偏又撞上了独一人折返的我。似乎是天意作祟。

    刚才还以为想通了、放下了的翁斐,不找梅园出口,却故意又都兜到了断桥边,借口说要收渔具。其实这等子事儿哪用他收拾

    此刻,翁斐亦蹲下,平视我,鸦黑的睫毛微动。声线略略有些冷,但富有磁性,“你没有什么想对朕说的吗?”

    “啊?”我不明所以,凝着他白净而棱角分明的面容,尤其被那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吸引,差点有些痴痴然。

    翁斐极有耐性,与我四目相对,甚至能从我的眸中见到他自己清晰的倒影。“你不觉得,你欠朕一个解释?”

    “你是说乱花堤的事情,还是关于我身份的问题”

    “哦?看来你还记得,朕还以为你忘了呢。”

    我慌忙跪在雪地,有些惶恐不安,“臣妇并非有意欺瞒圣上在江南时我并不知您的真实身份,实在无意冒犯,还望圣上宽恕。”

    翁斐还不待我把话说完,一把就将我拉起,有些气急,“你很喜欢下跪吗?不嫌雪地冷?”

    “木逢春不喜欢下跪,也怕雪地冷。但,臣妇,谨记礼节尊卑,自当行为规范。”臣妇二字,我咬的有些重。若他能不计较,能跨过去这个砍,不觉得我欺君罔上,我便安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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