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家在京中有宅子,她现下应该被安置在那里吧。”叶知秋说罢,起身凝望窗外的重重楼台。眼神有些哀愁,“我出宫前,太后对我说,希望我安抚住晟王,别再去追究尹家母女的过错。而她则会在别处事情上弥补我。”

    太后娘娘对尹家母女宽宏,说好听点是顾念尹家对那私生女的养育之恩,说难听点就是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上,不得不妥协。我亦站起来,站在她身侧一同眺望繁华的都城,目光由近处的幌子酒肆,到远处的桥梁与城楼。

    絮飞花落,几只燕子从檐下掠过,十分惬意的杳然而去。

    几百年来繁荣的城池,日新月异,屹立不倒,人却换了一波又一波。来不及伤春悲秋,我更关心怎么站得更高,更稳,更优雅。将目光收回,我问她:“那太后娘娘打算如何弥补你?”

    “第一,她会为我翻供,让李山与他的妻子承认对我犯下的污蔑之罪。第二,她会竭力帮我寻找亲生父母。虽然很早之前我就请求过她帮忙寻找家人,但那时候太后还以为我是她的骨肉,又不便与我道清真相,所以就含糊应下,并未发动人力物力去找人。”

    我心道,人性总有阴暗面,比起真相,人们更愿意相信自己想看到的内容。就算太后为叶知秋证明清白让李山招供,也不妨会有人以为李山是迫于太后淫威,所以才屈打成招,改了口供。叶知秋若真想恢复冰清玉洁的名声,第一步就该让李山供出幕后的主使,揭露尹家母女的满盈恶贯才是。

    “逢春,谢谢你,听我说了那么多。我这几天忽然接收了太多事情,积压在胸口堵得慌,像泥石流一样快要崩出来了,还好有你在。”叶知秋握住的手,眼里欣慰,颇为感激。

    我也很违心的跟着笑了,内里却并不好过。

    不多久,外面的门被敲响,毓欢姑姑推门而入,“公主殿下,时候不早了,该回王府了。”

    叶知秋见我看到毓欢姑姑出现很是纳罕,就自主解释道,“太后娘娘早已经把毓欢姑姑赐给我做贴身女官了。”

    毓欢姑姑看起来心细且谨慎,并且阅历深厚。有这样一员得力干将伺候左右,真是捡到宝了。

    我笑了笑,又问:“那你如今搬回了王府了?”

    叶知秋有些娇赧的点了点头,再示意毓欢姑姑把门关上,恢复了正色,“是阿晟先不留余力找到了尹家母女陷害我的罪证,所以太后才让阿晟不要再追究的。当时尹家母女怕事情败露,就给了茅山道士一大笔钱财做封口费,让他赶紧逃命去。还好阿晟聪明,等那道士回茅山宗的路上就让人扮作是尹家母女派去的杀手要将他灭口,然后自己再冲出去假意救他,瞬间就让那道士倒戈了。”

    我心想,好一招自导自演,翁晟这人果然不容小觑。嘴上却夸赞道,“晟王真是英明神武,出奇至胜。”

    叶知秋与有荣焉般扬起笑容,继续说道,“阿晟在道士身上搜到了尹氏与他往来勾结的信函,还有三千两印有陇州尹家的银锭铭文。然后又在李山家也搜出了一千两同样出处的银子。最后把人证物证和口供,呈到太后跟前,与尹家母女对峙,她们这才不得以承认。”话至此,她忽的神色一黯,“只是你也知道,太后娘娘此时却希望我能息事宁人了。”

    “如今也只能先这样了,反正先把与李山私通的污名摆脱了再说吧。一桩一桩事,慢慢处理。”我宽慰了她几句,捋了捋她鬓间随风摇晃的金梅步摇,轻问道,“尹相莲对你百般刁难,千般设计,万般诋毁。说真的,你恨她吗?”

    “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恨不恨她,该不该恨她。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她屡屡迫害我,我百般躲避反倒让她得寸进尺了。反正啊,从今往后我是断不会再任由她欺负我了。”

    天色将暗,耐不住毓欢姑姑再次催促。叶知秋只得与我各自告辞。如此国色天香的容貌,再加上珠光宝气的打扮,又有三五个侍女珠围翠绕般的伺候,下楼时自然引人注目。男人们垂涎的目光黏在叶知秋的身上,她却无奈的朝我笑了笑,“跟我出来就这点不好,总是容易惹人注意,有些时候甚至招惹是非。”

    我回她一个柔善的眼神,“你如今金尊玉贵,就算有人不怀好意,也断断不能欺负到你。”

    她深深叹息,美丽的五官上挂着哀婉凄凉的笑意,见周遭无人靠近,才以唯有我能听到的音量说道,“金尊玉贵也许只在今朝罢了。你也知道,如今谁从陇州来了。若那位的身份错不了,我今天的封号、年俸、特权全都得拱手相让。”

    我心五味杂陈,你若归位,我又何尝不会被打回原形呢?

    “人们都说入奢容易,入俭难。那你会舍得现在拥有的荣华富贵吗?”这句话,我是替自己问的。

    “钱财地位于我而言只是身外之物,比起这些,我更在意人”

    “人?”

    叶知秋一边扶着楼梯下楼,一边低声道,“你也知道宫里那位对我的态度转变,由事无巨细的宠爱,到现在对尹家母女的偏袒。我又一次,失去了家人呢。”

    我不敢看她破碎的笑靥,恭送她先上马车后,自己才打道回府。一路上我在车内闭目养神,复盘检索今日这顿茶话的有用信息。

    木槿却唧唧咋咋的啃起了酥饼。我抬眸问,“哪儿来的?”

    “方才在碧海楼那位毓欢姑姑给的,那些侍女都没有,就给我一个人呢。”

    我轻笑了一声,“我就带了你一个丫鬟去,她有吃的要分人,自然也会先分给你。人家这叫客套。”

    “嘿嘿,知道啦小姐。”木槿一边吃着,一边伸手接着饼渣子,生怕弄脏马车。“那毓欢姑姑看起来跟教习嬷嬷一样不苟言笑,我还以为很不好相处呢。结果她待我却和善得很。方才小姐你与归乐公主在楼上雅间吃茶,她就带着我在楼下吃茶听书。”

    我与毓欢打过两次交道,对她略有了解,知她在太后宫中当值,做事滴水不漏,慎重规矩。与主子出来办事,不好好恪职守护,还有闲心拉着一个小丫鬟肆意喝茶,实在不符合她的为人啊。

    如此,到让敏感多疑的我有些不解了,不免多了个心眼,“那这一个下午她都跟你聊了些什么啊。”

    木槿歪起脑袋仔细回忆了下,“呃好像都是在问关于小姐你的事儿。毓欢姑姑也很喜欢小姐,所以问题有点多呢。”

    我心猛地一跳,猝然抓起木槿的手,“你好好想想,她都问了你些什么?”

    木槿手上的酥饼因此没拿稳,全都掉落。但见我陡然狠厉的神色,她以为是自己今天说错话做错事了,也不敢低头去捡,只得努力拼命的把回忆挤出来,“最开始小姐你进了雅间,毓欢本也没怎么理会我就是她突然问我知不知道归乐公主以前住的大杂院儿在哪儿,我就好心说地点并且有意说了许多小姐你以前对归乐公主和大杂院儿的接济与照拂。”

    颠簸的马车上,木槿有些哆嗦,带着哭腔继续解释道,“小姐,奴婢的本意只是想要更多人知道你的善举。想要毓欢姑姑看看,她的主子出了大杂院就忘恩负义,不懂回报,而你却心慈好善,涌泉相报。奴婢心里确实有气,凭什么归乐公主什么好事儿都没做就能拥有锦衣玉食的生活以及太后、晟王的宠爱。而小姐你满腹才情、仁义善良却屈居在她下面。”

    我轻轻叹气,音色有些低沉,“然后呢?到底具体都说了什么?”

    “就是毓欢姑姑好奇小姐与归乐公主是如何认识的,所以我便说了小姐小时候也在大杂院儿生活过,后来父母靠着玉佩这个信物找到了你,你才被接回木府。然后毓欢姑姑就说了渴了饿了,让我跟她去楼下吃茶奴婢也没多想,就觉得一边儿吃茶听书,一边闲聊几句,时间倒还挺好打发的”

    我瞪眼咋舌地听完木槿的话,几乎仰天长恨,“所以你就毫无防备的把我的底子交代干净了?言多必失啊,木槿!我不是跟你说过少在外人面前提我在大杂院儿生活的事儿吗?尤其是认亲的细节,最好只字不提。”

    第一次见我神色如此惶措狰狞,木槿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赶忙跪下,哭颤着说:“小姐,奴婢也是无心之失。而且奴婢不明白说出来又有何不妥你与归乐公主知根知底的,奴婢当时没多想,就觉得毓欢姑姑是她的下人,说出来或许无妨”

    事已至此,我不可无能狂怒,必须及时止损。心中定了定主意,决定即刻就未雨绸缪,积谷防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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