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便趁热打铁,绸缪未雨。先是低头做犹豫状,似有难言之隐。几番欲言又止后,才把跟木家夫妇前些日子说的那套关于对身世怀疑的说辞搬了出来。仍旧是言辞恳切,眼波盈盈的委罪于人,把责任赖事全甩给了穆师傅。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假设我真的不是木家的女儿,而叶知秋才是。那么与你成婚的人,本该是她才对。你觉得我见到你与她有接触有互动,能不紧张吗?所以你问我为何关乎叶知秋的事情就会那么敏感,这就是答案。因为我疑虑不安,不知道谁才是木府的女儿。所以害怕,害怕我现在所拥有的这一切,亲情,婚姻和你都不属于我。”

    我之所以选择喻昧良心对他这么说,一来是防微杜渐,提前为以后营造自己不过是受人利用的无辜形象。二来则是试探刘清慰的反应。若他因此与我隔阂,渐渐生分,那我人急偎亲,转而投靠他人,也不需要对他太过留恋,太过歉疚。

    刘清慰感到出乎意外,很久才将我的话消化。要说他心里不为所动,毫无动摇我是不信的。但此刻他仍愿意先开释抚慰我,“不管如何米已成炊。我是因为心仪你才娶你,你已经嫁给了我,而她也嫁给了晟王。这世间没有那么多如果当初。且不说你只是怀疑,就算你真的不是木家女,但你也是我的刘清慰的妻子。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生生世世长相依。”

    我有些动容,凝望着刘清慰狭长清湛的眉眼,“你心里就没有一丝半点的唏嘘?”

    “唏嘘?为了没确定的事情唏嘘吗?不值得。逢春,与其在疑虑里焦虑不安,不如查明真相,从此舒心坦荡。这事儿就是你难以摆脱的心魔,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啊。只若你愿意,为夫竭尽所能都会帮你查实身份。”

    “可可若我真的不是木家的骨肉呢?我岂不是又要无枝可依了”

    “什么无枝可依?凤栖梧桐,我便是你的栖息的良木,这一点是不会因为你的家世身份而改变的。”刘清慰将我紧紧的揽入怀,又替我考虑道,“你刚才说因为害怕自己不是木家女儿所以没敢跟归乐公主说你也是依据玉佩认亲的。若以后她知道了此事很可能会以为你是刻意隐瞒,所以我们更要弄清真相,免得得罪她。”

    我是维鹊有巢,维鸠居之。如今这般也是迫不得已。但见他设身处地的替我着想,这颗曾经缺爱,现在多情多感的心也不禁摇摆了起来。

    没过几日,宫里公公又来了。说是海嫔娘娘芳辰,代掌后宫的淑贵妃特许她邀请娘家姐妹们入宫团聚,所以才给我也捎来了请柬。海媛珠与我关系稍显疏间,此番邀我进宫赴宴去,倒叫人意外。我正纳闷时,公公又厚颜笑道,“海嫔娘娘要咱家传话给逢春表姐您,说是上次赐您的那对金镶珠宝点翠耳环赏错了,那本是淑贵妃送给海嫔娘娘的,海嫔娘娘想来想去觉得不妥当,还请您入宫那天再还回去。她会另外再准备一份贵重的好礼作为弥补的。”

    原是要我退还耳环,难怪了,会想特意请我入宫。不过,送出去的礼哪有要回去的道理?也就海媛珠好意思得鱼忘筌了。眼下,我并小肚鸡肠的计较,只心平气和道,“公公您且等一等,我这就让丫鬟回去取那副耳环,劳您待会直接带回宫去转交给娘娘。”

    “诶这耳环造价不菲,还是夫人您自己带去宫里吧。咱家还赶着去海府给另外几位小姐送请柬呢。”

    “既如此我就不多留公公了。”说着,我示意花囍掏出几定碎银给这跑腿的太监做打赏。那人喜眉笑眼的收下,就朝着海府去了。

    今日海媛珠在畅春苑的蕊珠芍药堂设了庆生筵席。我一大早便梳了云鬓,穿好素雅不招摇的衣裳。出门前还细心检查了前两天就备好的贺礼,再带上那对耳环,就入宫了。

    我到时,几位娘娘也早一步落座了,其中也包括那位稍微与刘府华姨娘沾亲带故的昆贵人。这顿饭是午宴,具体摆在了芍药花圃边儿的凉亭上。不过一会儿,海媛珠的三个庶妹也到了。置身这雕栏玉砌,万顷琉璃的宫殿中,不免眼睛放光,对这嫡姐颇多羡慕。海媛珠很满意她们这样艳羡的神色,很是得意的介绍起了自己通身华贵的佩饰与衣裳的来历。

    这儿的芍药花开得浓盛,尤其是那几株美人面与索花魁,瓣多而色艳。美人们聚在花圃中,春风骀荡,微禄萦牵,也不知是花映了人,还是人衬了花。

    我见人似乎都来得差不多了,主位上还悬空着,心知是淑贵妃还没到。果然没一会儿,笑靥粲金钿的淑贵妃才姗姗来迟,凭那气场与盛装一不小心就喧宾夺主了,轻而易举的按下了海媛珠的风头,艳压群芳。就仿佛今日的宴席是为她而设。

    淑贵妃对海媛珠笑道,“今年来朝贡的外邦使臣们都到了,皇上今晚要在大明殿设宴,本宫需去作陪。所以今儿中午就不多用筷了,还望妹妹不要见怪。”

    “皇上到底是看重贵妃娘娘您的,这样会见国宾的场面,我们这些黯淡没资质的,是不配去的。还好啊,有娘娘您珠玉在侧,为皇上增光。”那宸妃看得出淑贵妃是有意显摆,于是便遂了她的心思,曲意迎逢了起来。

    连海媛珠也做了回识时务的“俊杰”,极尽拍马溜须的本事,“娘娘您在东宫时就伴随皇上左右,代掌凤印,协理六宫,今夜这样的场合,您去啊是当之无愧的事儿。”

    淑贵妃偃意于众人的吹捧,慢慢的目光移到了我身上,别有深意的停留了许久才转过头去。

    宫中乐坊的七八个吹鼓手在白玉栏杆后奏乐,钟鼓铿鍧,管弦烨煜。薰风笑宴中,宫人来报,“皇上驾到——”

    众人嫣然起身,朝着款款而来的翁斐拜礼。他清隽疏朗的面容上神色淡淡,“都起来吧。”

    我抬眸,无意中与翁斐身后的带刀伴驾的刘清慰相视。他朝我浅浅的笑了笑,我亦偷偷回笑,却不想这一幕落在了翁斐眼中,瞬间变了味道

    “今日是海嫔你的生辰,宫里人为你在这蕊珠芍药堂设的宴,可还满意?”翁斐自然而然的落座在了主位上,原先坐那儿的淑贵妃等人皆顺位挪了下去。

    海媛珠赶紧欠了欠身,“妾身很满意。而且,如今又有了皇上您的莅临,妾身更是受宠若惊,大喜过望。”

    “安详意,把画儿拿出来吧。”翁斐斜眼看着海媛珠,笑意未达眼底,“这是前两天你送给朕的《秋霭曲院泛舟图》,爱妃的墨宝甚好,尤其是上面那一句诗,与画儿相得映彰,加深意境,颇得朕心。所以朕没忍住将那句诗填充成文,再回送给你。这,就算是朕给你生辰的礼物吧。”

    皇上说喜欢?说合乎他心意?海媛珠一瞬间喜不胜收,可算九转功成了。但又顾忌我在场,便有几分心虚的不敢得意忘形。

    现下,她极尽温柔端庄的再次福了福身感激,在大家或嫉妒或羡慕的注视下,优雅的接过那副卷轴。

    翁斐冷眼,倨傲的往椅子后微微一靠,“打开看看吧。”

    昆贵人起身去了海媛珠跟前,“都说海滨娘娘擅吟诗作画,但平日里却偏偏谦虚低调,从不肯给我们显山露水一番。今日真是托了皇上的福,才能让咱们终于有幸瞻仰海嫔娘娘的超然墨宝了。”这话隐隐有些不大相信海媛珠有才的意味。

    宫女们将卷轴徐徐展开,上面画的是一双情人共同泛舟西湖的秋景。淡月微起,翠荷凋残,苍梧叶落,唯有远处的断桥与古塔依旧,与野鹤闲眠。

    刘清慰在见到那幅画的顷刻,眼睛微微睁大细看,尤其认出了我的字后,他便更加确定了这是我的笔墨。

    皇上如此抬举,算是海媛珠入宫以来的第一次。面对这样受人瞩目、十人九慕的时刻,她自然不愿错过,于是厚颜炫耀道,“我这副画上原来只写一句‘杨公堤望孤山水,白堤不比苏堤肥。皇上竟以此延展,为我填充成了一整首诗呢。”

    宸妃娘娘凑上前,为大伙儿将诗词念了出来,“西湖揽月不系舟,不怜枯荷去与留。辞雪凭风抱春去,衔来碧玉烟波雨。杨公堤望孤山水,白堤不比苏堤肥。一人闲游多聊赖,不敢问卿来不来。”

    我诧异的扬眸,与翁斐静默对视了一秒,顾忌刘清慰在他身后,我又极快的低头了。

    这首诗是我与翁斐在西湖曲院风荷处泛舟时共同所作,但当时并未做完全诗,还剩最后一句。

    偏偏就是这句他补上的“一人闲游多聊赖,不敢问卿来不来”,直戳我的心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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