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不知道这首诗的来历,唯有他知我知。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的传递这份难以明说的心意。
暗地里生根发芽的情愫,早已生生不息。可本该因这份心照不宣而心旌荡漾的我,却顾念着刘清慰在场,反而多一丝局促和胆战。
欢宴上歌酒长春不绝,金翠照罗绮。满架的芍药酴醾,随熏风摇曳,使暗香拂面。在场的妃嫔们一边儿忙着赏析诗文,交口称赞。一边儿忙着道贺海媛珠,能得皇上如此殊宠。只有刘清慰脸色遽变,默然不语。察觉到我惶然担心的神色,他才勉强挤出笑颜,示意我安心,别多想。
“今日天高气爽,正是放飞纸鸢的好时候,本宫早已经备好了许多纸鸢,大家尽管随我去畅春苑空旷的地方吧。”淑贵妃这厢说着,那边儿的奴才们便早准备好了各色图案的风筝恭候着主子们。
翁斐仍在蕊珠芍药堂饮酒,与身后的刘清慰闲聊了几句今夜的安排。那些个妃嫔与海家庶妹在前边儿挑选着中意的风筝款式,我则谦顺温柔的站在后边儿,并不好奇贪玩的争抢。倒是淑贵妃忽然回眸,朝我走来,很是贴近,“刘少夫人今日穿的好是清丽雅致。在群芳斗艳的时刻,反而更胜一筹了。”
“娘娘谬赞了。”我岿然静立,心里却道,好样的赵姝环,竟被你看出了我的小心机。
“今日刘清慰大人也在呢。刘大人可是年少有为的青年才俊啊,这几年尽忠尽职的跟在皇上身边,很得皇上器重呢。再过几年,资历更深了,加官进爵必定是指日可待的事儿。”淑贵妃望了望翁斐与刘清慰所在的方向,“也不知道刘夫人是否满意现在的日子和眼前人呢?”
“多谢娘娘吉言。我夫君能伺候陛下左右,是刘家满门的荣幸。忠心贯日,克尽厥职更是他的本分。不求加官进禄,只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就好。”我浅浅颔首,“至于臣妇,也安于现状。对现在的一切心满意足。”
“最好是这样。安守本分,不敢问津。”淑贵妃笑容诡而加深,忽而稍带恫吓性质的奉劝道,“有些事儿本宫不知你是否知情。但希望你记住今日说的话,安安分分的守着刘大人过日子哦。”
我盯着赵姝环那张故作高深莫测的脸,猜测她是应该知道了些什么,只是她也未必知情太多。
没一会儿,众人手中的纸鸢就乘着东风飞了起来,漫天的百蝶、百鸟、百花筝,带着吉祥的寓意腾空而起。再回头时,华盖翩翩的仪仗队已经紧随着帝王的脚步离开了畅春苑。
见皇上一走,方才还卖力展示优雅姿态的妃嫔们瞬间泄了气,场面一下子有些兴致缺缺的。终于放完纸鸢后,梨园的伶官儿来唱戏了。淑贵妃听到一半儿就借故先走了。有了赵姝环率先起头,其余人也索性三三两两的散了。
见蕊珠芍药堂没什么人了,我才上前将那对耳环归还给海媛珠。本来我刚入畅春苑时就想还给她,只可惜人多眼杂,难得好心替她着想,所以没有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奉还。
海媛珠收下耳环,又重新送了我一套稀贵的水墨颜料。“这东西是从外邦买来的。我家可花了不少银子。给我用也可惜了,不如赏表姐你了。算是答谢你的画儿刚才使我风光了一回。”
“多谢海嫔娘娘割爱了。”我也不假装惺惺作态,直接大方的接过了。
从皇上今日的“恩宠”中幡然清醒,海媛珠难得卸下了往素的小聪明和小算计,唤了我声表姐,然后苦笑了下,“刚才你也看到了,皇上今日对我青眼有加,都得益于你在背后的功劳。当初听舅舅说,你也是想入宫选秀的,但姨母姨夫不同意,所以才断了你的这条路。说实在的,我刚刚都忍不住在想,若是你真的入宫了,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光景?说不定,你会很得圣心的。”
黄昏还未至,但美人散去后的蕊珠芍药堂就已经稍显寂寞了,我沉静回答道,“娘娘,木已成舟,实难挽回。而且逢春现在过得很好,与夫君恩爱,与婆家和睦,很是心满意足。所以请您以后不要再做这种毫无益处的设想了。”
真的心满意足吗?我在心底默默的否定了这四个字。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让宫人送你出宫吧。”海媛珠转头吩咐侍女为我带路。我朝她拜了拜礼,便离开畅春苑了。
可就在迈出宫门的前一刻,太后宫里的穗欢姑姑从身后将我叫住,说是宁康宫有请。也不知是天了逐渐溽热了起来,还是不好的预感让我惴惴不安,险些汗流浃背。好不容易举步维艰到了宁康宫。宫中另外一位掌事姑姑却让我在花厅先恭候着,说太后一会儿就到。可我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将要暗时,太后娘娘才沐浴焚香,盛装梳洗出来。
今夜她要随皇上去大明殿会见各国派来的外交使节,自然花费了许多心思,打扮得格外隆重。
“上次在畅春苑放孔明灯那夜,哀家隐约记得是见过你的,还赏了你什么东西来着”太后有意提问。
我恭谨答道,“回禀太后,您赏了臣妇一对金镶的红宝石领针。”
雍容华贵的太后保养的极好,气质典雅,风韵犹存。见我准确无误的答话了,她一改温和,瞬间犀利了起来,“既然还记得哀家赏了你些什么,那么可还记得之所以赏赐你的理由?”
“臣妇没齿难忘。”我颔首,并不多话。
太后站了起来,绕着我打量了一圈,“我当时赏你东西,是以为你诚心接济帮助过归乐公主。可如今”
后半句话她迟迟未说出口,而是坐回高位上优雅的喝着茶,极有耐心的盯着我紧绷的身子。仿佛是故意在消耗我,煎熬我。就等我防线崩溃时将我一网打尽。这种感觉,就像是秃鹫盘旋于高空,等着猎物死去。
终于穗欢姑姑从厅外提醒道,“太后娘娘,咱们该出发去大明殿了。”
太后这才放下盖碗,悠悠起身,走向我身侧却并不看我,“不出意外的话,哀家会再召你入宫的。你自求多福吧。”
是杀是剐能否现在就给个准信,何必故意折磨我,让我如惊弓之鸟似的惶惶终日呢?但眼下,我只得先行跪下,“臣妇惶恐,不知做错了什么,还请太后娘娘明示。”
“哀家提示的还不够明显吗?”太后以漫不经意的姿态,笑里藏刀,“既然那么喜欢跪,那就跪一个时辰再起身吧。”
说罢她大袖一挥,傲然离去。我跪坐在原地,不消说也知道是托那毓欢姑姑的“福”了。
这一个时辰,与我来说格外煎熬。大明殿那边儿的烟花绵迭不断,一簇簇,一束束,似孔雀开屏,五彩斑斓的炸裂在漆黑的夜空。漫天的火树银花,还有夹杂着欢声笑语的丝竹管弦声似钧天广乐般盈盈于耳。听说今夜的大明殿宾客如云,除了远道而来的外邦使臣,还有整个京城的王孙贵族,高门名流。那宫门的甬道上早已车填马隘,停满了宝马雕车,阻塞了道路。
为我计时的小宫女贪看远处的繁盛,心生向往,十分想随那些大胆的宫人们跑去大明殿长廊边儿上看烟花,赏歌舞。见一时辰可算满了,便赶紧扶着我起身,将我送出宁康宫。然后终于撒欢的小跑去了大明殿看赶热闹了。
我双腿已经发麻,如今失了搀扶,更似蜗步难移了。我只得一边儿将手撑在宫道上借力,一边艰难的前行着。皇城各院的内侍,早已在自个宫前点起鹅黄的宫灯。冗长的甬道里,偶尔几个宫女太监打着灯,沿着朱红色城墙,快着碎步走过。与繁华欢庆的大明殿相比,这条道略显萧何清冷,只有墨黑的夜风顺着墙根兜转不清,低吟呼啸。
路过一处分叉口时,一双大手将我拉入碎石路中。我因腿麻无力而重心不稳,一个趔趄朝他怀里倒去。这一刻所有的嗅觉、触觉、听觉似乎都被无限放大。不必抬眸,光是这萦绕在我鼻尖的,似春雪初融的清冽而熟悉的气息,我就知道他是谁。还有我这对软玉触到他那壮硕紧致的胸膛的时刻,我明显不受控制的战栗了一下,连接下来的呼吸都不自觉的放轻了。倒是他无意压低的喘息声,几乎扑在我唇上,听得我心里痒。好想好想踮起脚,堵住那个声音
值夜经过的几个侍卫听到动静,不由得提着灯笼走近,气势汹汹的问道,“谁在那儿?”
我有些不知所措时,翁斐将我的脑袋埋在他怀里,以披风护住我。然后以极不耐烦的俊脸冷对那些侍卫,呵斥道,“还不快滚。”
“皇上赎罪,奴才们这就滚,这就滚。”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几个侍卫见帝王此刻在阴暗处如此亲密的怀抱美人,瞬间以为是自己坏了主子的好事儿,于是汗不敢出,即刻就战战兢兢的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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