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斐察觉出我忽然的沉默为哪般,转身对众人道,“大伙儿各自回去换身干净衣裳修整下,晚半个时辰开宴。”

    待人散尽后,翁斐携我手去了骏马前,抚了抚马背,“这匹御马叫逍遥,明日就用它教你骑术了。”

    “逍遥能做御前的坐骑,必是百骏中的极品。这样的上等马给我用,会不会太过屈才了?”

    “这是他的荣幸。”翁斐说着,将我抱上马坐稳。马儿温顺,似乎能听懂翁斐的话,并不将我排斥。

    夜风一路从林间穿过,呼啸至我,衣带迎风飘逸。浑身凉爽,眼睛却不堪风侵的眯了起来。我笑着提议,“不如皇上带我去兜一圈吧。反正还有半个时辰才开宴。”

    翁斐正要答应,不想安祥意匆匆赶来,说是徐柘大人有急报要禀奏。闻言,我伸手示意翁斐接住我,蹑着手脚下马。并尽量通情达理道,“皇上先去忙吧,咱们明日有的是机会。”

    翁斐眷顾着我,命玉棠提灯,交代她好生陪伴我后,才匆匆离去。待晚宴时再见翁斐,他明显没了享乐的兴致。一问才知是清河县爆发了疾疫,目前已有七八百人丧命。我正惊忧时,翁斐已经在宴席上与众臣商讨起了防疫的措施。本该载歌且舞、恣意玩乐的篝火晚宴,霎时间仿佛化作庄严肃穆的朝堂。连那几位皇族贵族的女眷都不禁肃然危坐了起来。

    群臣七嘴八舌,皆提议:“朝廷应向地方拨款,委派中央官员和医者,并调动药物等物资,即刻前往疫区才是。”

    可说了半天,却没有人愿意主动请缨奔赴前线。防疫这种事情,做的好,可建立功勋,赢得爱戴和民心。但听闻这次疾疫凶烈,若一不小心染病,就是白白送死,得不偿失了。

    翁斐摸着玉扳指,沉思了一会儿,条理清晰的说道“朕以为,第一,在清河县把控水渠,防止污染。第二,建疠所,凡染疾者,皆强行迁至该处隔离。第三,亡者统一地方火葬。第四,有染疾者的门户,居家烧烟服散,数十日后才可外出。第五,对染疫而胡乱走动的人,瞒报者严惩,举报者奖赏。医者方面,从太医院派遣扁樱君携医药物资前行,另从清河县附近州县调度百名大夫支援。有功者,疫情过后,以兹银元和匾额褒奖,其中拔尖者,直接入京享俸,在太医院就职。那么,诸位爱卿,谁愿意亲赴清河县,将治疫防疫之事全全督办?”

    方才还扬扬沸沸、集思广益的王公臣子,忽然鸦雀无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将头埋低,不敢与皇帝有眼神接触。见翁斐睥着下座贪生怕死的权贵,翁晟犹豫片刻,赶在秦徐温燕等新贵和纯臣之前,起身行拱手礼,坚定道,“臣弟愿携扁樱君大夫即刻动身前往清河县,为皇兄分忧,为大翁朝分忧。”

    见晟王自告奋勇,那帮惜命畏死的在仕者不禁舒了一口气。翁斐豪爽的笑赞道,“不愧是朕的手足,不愧是留着皇室血液的男儿。待你凯旋,朕定要好好给你封赏犒劳。你尽管放心去,朕坐镇京城,会竭尽全力给你和清河县子民提供后备支持。”

    “臣弟不求嘉奖,为皇兄解忧,义不容辞。”说罢,晟王抱拳离去,一刻不敢耽搁。

    翁晟这人,平素里自视甚高,待谁都漠然不屑。但偏偏在翁斐面前,态度可亲,一派忠心。以前见他眼里只有叶知秋一人,我还心生偏狭,很不是滋味。可后来见他对翁斐顺从和善,便将他释然了、看透了。这清贵王爷也不过是个看人下菜的凡俗之辈。我都拥有了翁斐这样的天之骄子,自是不会再屑低他一等的翁晟了。

    地方百姓有灾难,谁也不敢在皇上面前放怀吃喝。随着皇上提前离席,晚宴也匆匆收场了。因已委派晟王去疫区落实治疫方案,翁斐心中悬着的石头也终于落地。本来我以为他今夜大概也没有赏夜景的兴味了,却不想他走过来合上我的书,含笑道,“朕想散散心,带你去个地方,小时候来围猎时,无上皇(皇帝的爷爷称无上皇,父亲称太上皇)悄悄带我去玩的宝地,没有人知道。”

    到了帐外,趁着侍卫去马厩牵马时,翁斐与我沿着叮咚作响的小河沟散步等待。没走几步,竟见杜国公杜喜晏与淑妃的父亲赵粤在前方背着手闲聊消食。

    两人并没有觉察身后有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议论着。赵粤道,“晟王去年南下远航贸易邦交,才回来没多久。这下又赶着去清河县治疫。这几年逐渐从绣花枕头累积经验,有了一身真绩实干。若一直这般勤政主动,前途不容小觑啊。”

    “所谓富贵险中求,他在皇上面前急着表现,表忠心,倒显得咱们一无是处,贪生畏死了。咱们为大翁朝群策群力的时候,他还在襁褓里喝奶呢。说到底他如今的修为还是太嫩了。前些日子竟然为了小小女子跟草原的呼兰若大打出手,拔刀对峙,搞得时局紧张,大家都不得安宁。”杜喜晏鄙夷道。

    赵粤捋了捋疑思,还是公正辨析道,“如果真是呼兰若枉顾人伦,强行夺妻,那便是对我大翁朝不敬,对皇室不敬。那晟王何错之有?这归乐公主是他的妾室。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皇室的尊严,他也应该不依不饶,睚眦必较。只是,坊间传言纷纷,说这位归乐公主不安其室,与呼兰若本就暧昧不清。若她为人贞洁不阿,严辞拒绝了呼兰若,这位异邦领袖应该也不会感情用事,置两邦臣民的安危于不顾。”

    “这倒是。呼兰若之前来京城朝贡,本公还见过他几次。他这人有抱负懂分寸,心系百姓朝邦,不像是那种为爱失智之人。”

    我心道,这赵粤大人看人待物倒是个不偏不倚的,只可惜,似乎对自家的子女疏于管教。不然怎么教出赵姝环这样跋扈妄为的女儿?

    赵粤看着前方寥廓清幽的山河夜景,忽然关心道,“对了,那副《暹秋山皇家猎苑图》可给良妃娘娘送去了?”

    听到这儿,翁斐带着疑问望向我。我无声的朝他摇了摇脑袋,一脸无辜的示意自己可没有胡乱收礼哦。

    前方杜喜晏对赵粤应道,“我倒是想投其所好,下午的时候托霍二小姐送过去了,但是娘娘拒收了。”

    “莫不是不喜欢?”赵粤摸着胡须自问,半晌后又自答道,“不应该啊。这可是诗画翘楚罗四能的封笔之作啊,升值速度水涨船高。娘娘又喜字画,不可能不晓得这画是连城之价啊。难道是打听错了良妃娘娘的喜好?”

    翁斐呵呵一笑,故意放声对我打趣道,“这画朕听了都想要呐。下次国公爷再送你东西,你可别又辜负了人家的心意啊。”

    听到翁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两位大人惊愕着回头,忙不迭下跪行礼,后背冷汗涔涔,也不知道刚才说的那些话,让皇上听到了多少。

    翁斐似乎并不介意他们方才嚼了什么舌根。笑的云淡风轻又不可揣测,“两位爱卿起来吧,地上湿气重。”

    “谢过皇上。”两人虽得了起身的赦令,依然有些颤巍不安。

    翁斐看向杜喜宴,“那幅画现下在何处?等会儿送去良妃营帐吧。爱卿的一番心意,朕自然不会叫良妃辜负的。”

    “臣臣感激皇上成人之美”

    正巧此时,侍卫将逍遥迁到了翁斐跟前。翁斐这才上马扬鞭带着我离去,留下两位大人在原地长舒一口气。

    行了两里地,翁斐抱我下马,前方路不好走,准备牵着马走去那鲜为人知的美景宝地。他道,“以后若还有贵族朝臣送东西给你,你来者不拒就是。”

    我愣了愣,“夫君这是何意?都说自古君王不喜后妃与前朝植党营私,沆瀣一气。你怎的反其道而行之?”

    今夜月华皎洁,萤火生辉。远方有朦胧沉睡的山峦,近处有花海飘香。翁斐停下脚步,目色柔和的凝望着我,极是认真的说道,“逢春,后宫妃嫔大多有显赫的娘家为依仗。朕虽全心将你庇护,但坏处是,反而容易使你遭人妒恨。你为朕诞下皇长子,朝中想巴结你的权贵数不胜数。若让他们以为你是自己人,少不了对你和语行帮衬支持。以后给你晋位,给语行立太子,反对的声音将会微乎其微。”

    翁斐是不知道我已在太后和襄阳王的大树下乘凉了,所以才会想要帮我编织一张有人助力的蛛网。“夫君这般为我与孩子的将来思虑,逢春感激感动之余又不胜惶恐。你以后还会有别的皇子明年是选秀之年,三年又三年,鲜花一朵又一朵,皇上”

    翁斐以吻堵住我的唇,不准我再说下去。待我呜咽后停止挣扎了,他才无奈吐息,“朕是真的再也不愿被后宫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分散精力了。若不是件件事情都将你牵扯到其中,朕必不会理会她们这些勾心斗角的把戏。反正,朕以为充盈后宫的女人越多,矛盾麻烦就越多。色授魂与,只与你一人便够。”

    柔柔月色下无风吹拂,心中却添波澜。我沉沦在他的温柔中,凝着他的眉眼,久久不能自拔。翁斐握住我的手,竟然欣慰道,“原来纵使你这样聪慧明锐的女子,也会为心上人患得患失。你可知道,开国□□和无上皇都只有一位皇后。但同样儿开枝散叶,儿孙满堂。若逢春你愿意给朕多生几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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