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撒丫子就想溜, 卫夫人拉着她的手:“你往后想来,使唤个人过来说一声,我叫人套车接你家来。”
阿宝可不敢, 卫夫人要是知道她没把大妞劝好, 大妞反而更认死理, 那可就不光是打雷了。
“去罢。”卫夫人简直越看越爱,她因为女儿的事, 绕着弯子打听京城里的消息。宝华郡主将林家女不识字还非要进宫选伴读的事, 宣扬得四城皆知。
卫夫人听见, 直翻白眼儿, 文官家的姑娘还多有不识得字的, 武将家的女孩儿,不识字又怎地了?
她一个有品阶的郡主,成日里怎么就那么闲?跟村口的七姑八姨一个德性。
卫三本以为这旱天雷终于打完了,可他一瞧巴儿狗的脸色就知道不对, 家里还是不能呆, 于是他说:“我也去韩家, 我跟阿征有话说。”
卫夫人如今顾着女儿,这么大个小子放出去总不会吃亏, 再说了又是住在韩家。
她溜一眼阿宝,再看一眼儿子, 颇有点想撮合他们的意思。
阿宝多好啊,人又爽利,身子又康健, 还没那么些个矫情的毛病, 是她看着长大的好姑娘。
别家,有的呢嫌阿宝是丧妇长女;有的呢还嫌林家只有一个女儿, 林大有子息不丰;更有人瞧中了林家只有一个女儿想吃绝户。
如今两家官阶也相当,林家没儿子,可她儿子多,前两个支门户,这一个就当是送给林家的。
对外不说入赘,但要是能结亲,就住在林家也不是不成。反正家里人这么多,少三儿一个也不少,还不用成天气她,说不得她还能多活个十年。卫夫人越想越喜,脸上笑成一朵花。
她生了四个孩子,除了老三都体格都像他爹,只有老三像她年轻的时候。
那会儿卫夫人也是细条条的美人一个,要不能叫那老东西求娶了去?大妞如今瘦了,倒有些像她年轻时的样子。
阿宝生得这么英气漂亮,两人的孩子得多好看?
三儿懒是懒了点,可他没坏心,也算孝敬爹娘。这么个懒相更不会出去寻花问柳的,就怕老林瞧不中三儿。
卫三被他娘这一眼一瞅,瞅得他从脚后跟麻到天灵盖,扭头就往外走。
他娘还跟在后头笑吟吟道:“你去罢,咱们俩家住来住去有什么要紧的。”
一看儿子往跑头跑,卫夫人哼一声,知道自己的心思被儿子看穿了。
没等人过出二门,她叫来丫头:“把三儿屋里的衣裳收拾几件,明天给他送到韩家去,再送一条猪腿,半腔羊,我记着阿宝爱吃羊肉。”
自己给自己找个由头:“总也不能让三儿,就这么白白住在人家家里。”
她这儿多送点礼,最好是能天长日久的住下去,两个人见得多了,说不准就有那个心思了。
直到坐上车,卫三看阿宝还缩着脖子,打马在车边跟着:“行了,别缩了,知道你没劝好。”
其实妹妹的性子跟娘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认准了的事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阿宝还以为没人看出来,既被他瞧出来了,正可一诉:“我明明说的是坏话,她怎么全听成了好话。”
而且还颇有道理,连她都有点儿被大妞给说服了。
“随她去罢。”人不往坑里掉个两三回,不知道疼,反正家里不答应,她还能姓陆的私奔?
看到卫三一点也不上心,阿宝很不满意,厌他一眼,跟这个卫三简直没话好说!
韩征是来的路上才被迫听了一耳朵大妞的事,他还好奇:“那个陆仲豫就是裴六郎同窗?我记得他是个进士。”
“名次还不错呢,虽没考过裴六郎,也是天下聪明人排得上号的。”
卫三一听阿宝夸奖裴六,侧目看向她:“裴六郎很聪明么?”
“他是天下第三聪明人。”阿宝举着三根手指头给卫三看,探花郎嘛,那可不就是天下第三。
阿宝心中感激裴观,裴老六可不像卫三似的,每回问他讨主意,他都有办法,还从不计较得失。
不像卫三,要他出一点点力,他便推三阻四,懒驴似的。
听见卫三笑裴观,立时出言回护:“你笑什么?你又没比他考得好,有什么脸笑人家。”
卫三笑意一收,人家人家的,难不成巴儿狗瞧中探花郎。
他不知裴家提亲被拒的事,但他见过裴观,再看看阿宝:“你不会也跟大妞得一个毛病罢?”
反而是韩征一打马,意有所指道:“她呀,她百病不侵。”
阿宝没明白,卫三听明白了,他嘴角一撇笑意。
姑娘家不知道愁,就是还没开窍,那就不着急~
裴观散了学,回到宿舍小院,屋中茶饭已备。
裴三夫人知道儿子当博士住进小院里,不用吃大灶,立时送了个全灶婆子来,松烟与膳堂的膳夫定下每日要送的鲜菜。
国子监一个膳夫要做二十五人的饭,除了做饭,还得养猪种菜做酱磨面磨豆腐。是以膳堂的菜着实谈不上好吃,只是胜在干净。
似裴观这样住在单独院落中的博士们,也只有他还没成家,余下都有家眷做饭。
小院中每日炊烟不断,到了点儿这一片就传出剁肉刮鱼的声音,学生们隔开院子都能闻见饭菜香。
今日,裴观就叫了几个他颇为赏识的学生回家吃饭。
这几个学生虽都出身贫寒,但却是各州、府、县学中挑出来的好苗子,送到国子监来,考核之后,才留下继续深造的。
几人穿着同制学服行过绿荫,都有些拘束,其中一个道:“咱们就这么上门,要不要给裴博士带点礼?”
“咱们还能送点什么?”在这读书吃饭都不用钱,笔墨也有每月的定额,一月发一次“衣服银”,若是省着些用,还能给家里捎点钱去。
走到院门边,门虚掩着,里面已经传出蒸饭的香气。
抬手轻叩黄木门,门一叩便开了,就见小院天井中支着一张矮方桌,墙边灶上不知炖了什么,香气扑鼻。
裴观已经换了一身青纱直裰,从窗中看见几个学生,下颔轻点:“进来罢。”
几个学生这才迈进院中,还没等他们说话,陆仲豫来了:“大老远就闻到你这儿香得很,今儿吃什么好的?”
几人立时站起来,恭敬行礼:“陆博士。”
裴观便道:“不必理会他,你们是我请来的,他是来蹭饭的。”
话是这么说,桌中却有道小鱼炖豆腐,是专给陆仲豫预备的。
用砂锅盛着,鱼汤炖得奶白色,还在咕嘟冒泡。
陆仲豫嘿笑一声,自己掀开锅盖,招呼学生们:“大家都自己动手。”
青花碗中给他们每人盛上满满一碗饭,又把炖肉端上桌子,一桌有鱼有肉还有菜,倒比过节吃得还好。
院中一棵老松,饭桌就摆在松树下,陆仲豫举着筷子还提醒他们几个:“小心树上落松针。”
陆仲豫爱清淡,京城中大族口味相似,几个学生却爱大肉。
一张桌子分作两边坐下。
裴观打小练就食不言的礼仪,算是被陆仲豫给彻底扰乱了。
他先喝一碗鱼豆腐汤,缓缓跟几个闷头吃肉的学生说:“下个月起我便调到率性堂讲学,每一月才回诚心堂一次。”
国子监一共分为七堂,初入学者分在前三堂,学业评优方可选入后三堂,只有文理俱优,经史皆通的学生,才升到最高堂率性堂。
裴观初来,只讲学了半月,就被宋祭酒升到率性堂,专为第七堂的菁英学子们讲学。
卢深和于中意几人纷纷从焖肉中抬起头来,咽下口中肉才道:“那平日便听不到先生讲学了?”
先生也有优劣之分,国子监中连进士□□都少,何况探花郎。
“所以才让你们来,平日若有不通处,直接过来就是,留你们一顿茶饭,还是很方便的。”裴观明明与这几人年纪相仿,却一派师长风范。
陆仲豫低头喝汤,这几个便是裴观最先选出来的人,要使力送到六部各司去的。
不仅有师生之谊,还有举荐之恩,才学又被这几人仰望。
说他是石佛可真是说错了,分明是有多年道行的老狐狸!
待几人走了,陆仲豫还靠在小院竹椅上,他吃得肚皮浑圆,打着扇子缓声道:“裴子慕啊裴子慕,你可真是老狐狸。”
裴观坐在窗前书案前,抬头就能看见陆仲豫这人躺成有辱斯文的样子,明明之前他还颇像个人样,怎么越熟,越没规矩了。
他研磨沾笔,陆仲豫伸头脖子一瞧:“这么晚了,你还做文章?”
“写家书。”每隔三日给母亲送一封家书。
陆仲豫又往后一仰,摇椅摇得他昏昏欲睡,这把竹椅送给裴观可真是赚了,每回来都是他躺着。
裴观写完信,封上□□给松烟。
青书从外头跑进来:“公子,家里来信了!”
裴观等信已经等了许久,立时用刀裁开,取出信看。
陆仲豫已经抱着盘子在吃葡萄:“什么事儿这么急?怎么跟林家定亲啊?”
“不是。”裴观一目十行。
“不是?你还没去提亲啊?这种事宜早不宜迟!”巴巴的替人家小姑娘奔忙,听见宝华郡主嚼舌,他气得拂袖,闹腾半天,还没去林家提亲!
裴观瞧了他一眼,倒没说假话:“提了,被拒了。”
陆仲豫抱着葡萄盘,差点儿从竹摇椅上滑下来,探花郎竟然被拒亲了!
松烟青书两人缩着脖子,不敢搭腔,这可是公子自个儿说出来的,可不是他们说漏嘴。家里各处瞒得死死的,怎么公子竟一点也不挫败?
裴观看完信,露出笑意。
信是母亲写来的,总算是把举荐医婆去林家的事给办妥了。
“青书,方才那封信不必送了。”他提笔又写一封新的,叮嘱母亲,待医婆去过,仔细将脉案如何写信送来。
他要亲自看脉案,看她身子究竟哪儿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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