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微凉,本是晴好的天,到了晚上却下了一夜的雨,

    早晨起來时,雨已经停了,竺幽负手站在池旁,一池枯败的荷叶,有雨水汇聚其上,被风一吹,有晶莹的水珠顺着分明的脉络流淌下來,汇入下方的水中,立时沒了痕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香味,混合着无处不在的清淡桂花香,让人心旷神怡,

    她在莲池旁站了很久,远远看到韩挚向门外走去,透过朱红色的大门看到他上了马,她才回房取了那本《兵法》,径直去了书房,

    她走得极坦然,甚至在看到隐在暗处的那些守卫时脸上还挂着恬淡的笑,

    一路畅通无阻,

    因门窗紧闭,书房内光线并不太好,她很快走到那两面柜子旁,以极快的身法各处看了一圈,并沒有看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又小心将两面柜子中的书籍和藏品一一搬开,然而预想中的暗格并沒有出现,她只好又照着原样将东西挪了回去,

    徒劳无功,难免有些失落,正踌躇间,视线扫过书柜正对面的墙上,层层叠叠的淡紫色纱帘遮挡着一小块墙面,

    那夜來时,也曾看到过这块纱帘,只是当时未及细看,然而这书房太过平常,此时再去细看,却怎么看都不寻常,

    她走上前,正要将那纱帘掀开,门口突然传來几声脚步声,

    竺幽一凛,飞快从怀里拿出书放到桌上,回头看向门口,就见门缓缓被打开,韩无期一袭白衣,雨后格外清新的空气随着他的动作卷进屋内,气流涌动,带來一阵冷意,

    “听人说你來了书房,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韩无期反手掩上门,在门口站定,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周边,面色淡淡,

    竺幽一阵心虚,却仍是勾出一个笑,指指桌上的书,献宝似的说:“这是我师父撰写的《兵法》,昨夜哥哥说他带过來了,就和我商量着要送给将军,”

    韩无期走过去拿起书,简单浏览了几页,笔锋凌然,倒是与安宁寨门口那几个大字如出一人手笔,

    “你师父的字很潇洒,”韩无期看向她,“可是这么珍贵的东西,为什么要拿來送人,”

    竺幽低头,脚随意在地上踢着,声音有些别扭,“因为我的身份,从前在安宁寨住习惯了,长久不和外人接触,便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那天晚上看到你父亲的态度,虽然已经掩饰得很好,但我还是能感觉出來,他并不是很能接受我的身份,”她脸上逸出一抹苦笑,“那晚和你一起來找他谈过之后,虽然他态度明显松动了些,可是啊,”她抬眼看他,吐了吐舌头,眼睛里有细碎闪动的光,“我还是希望能得到他的认可,这本兵法是师父亲手书写的,绝版哦,我猜想,以你父亲对我师父的尊敬程度,一定会很喜欢,”

    屋内有些静,能清楚听见外面走过的脚步声,

    韩无期许久沒做声,忽然一阵风吹來,门并未关严实,在那力道之下瞬间洞开,竺幽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那纱帘,就见那纱布被风掀起一角,隐约露出里面的画來,

    色泽鲜艳,惊鸿一瞥间,她只看到一个轮廓,隐约是个女子的画像,

    “那是什么,”她很自然地指着那纱帘,疑惑地问,

    韩无期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过去,淡紫色的纱质布帘一层一层折叠着,在墙面的衬托下,并不显得很突兀,就像是极普通的窗幔,

    突兀的是,那个位置,并沒有窗,

    他走过去,手一用力,整块布帘都被掀开,露出里面色泽鲜丽的画,

    只是一瞬,两个人都愣了,

    竺幽站得远些,越过韩无期的肩膀,能看到画上的女子肤色白皙,高梳着一个流云髻,唇角明明只是浅浅勾起,却极尽妩媚,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似乎只是极轻慢的一个眼神,却流露出无限韵味來,仿佛那不是画,而是真有那样一个人站在你面前,隔着时光与你遥遥对视,

    她走上前,看着韩无期难得失神的样子,一时也有些发愣,

    “她是,”

    韩无期好像才回过神,唇紧紧抿着,半晌才回了极轻的一句:“是我母亲,”

    这两个字这样陌生,他的声音突然就有些哑,不复往日的清润,

    竺幽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是在我幼时,对我下毒的那个人,”他再度开口,带了些嘲讽的意味,十分轻慢的语气,却透露出浓浓的悲哀,

    “想听吗,”他回过头看她,那样满含悲哀的眼神,她竟有些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下,竺幽握住他的手,温声道:“不想说的话,就不要说,好不好,”

    下一瞬,韩无期手上一用力,本來就撰在手中的纱帘瞬息被掀了上去,整幅画完完全全暴露在视线之下,竺幽抬头,方才的一瞥,只那一张脸就已经足够惊艳,而如今得以窥见全貌,惊讶程度不输方才,

    藕色上衣,淡紫色长裙,她静静站在那,如同站在时光彼岸,用一种批判者的眼光看着画前的人,什么都不在她眼中,亦或是,什么都不值得落入她眼中,

    这样骄傲的一个女子啊,

    或许是掌心的热度平缓了些许心情,韩无期静静看着那幅画,脸上的神情平淡了些,

    “真的不想听,”

    他侧眸看她,温柔得似能滴出水的眼神将背后的落寞遮挡得严严实实,

    竺幽紧盯着他的眼睛,笑得越发温柔,“不开心的事,就忘了吧,要向前看,”

    韩无期看了她许久,终是被那明媚的笑容所感染,捏了捏她的掌心,低笑了声,“好,”

    竺幽缠上他的臂膀,有意扯开话題:“你來找我做什么,”

    韩无期眼眸澄澈,方才找她找得急,这一连串的事倒是将原來的目的忽略了,

    “带你去采买些东西,”

    临出门前,竺幽掌风一挥,让纱帘重新覆盖下來,恰到好处的劲道,恰好将那画也掀起一个弧度,站在门口的她,刚好能看到画像后方一小块暗色的墙面,与周边明显隔离开來,

    竺幽关上门,默默忍住了即将漫到唇边的笑,

    果然不虚此行,

    却沒想到,韩无期所谓的采买物品,竟是带她去买衣服首饰,

    刚入府的那一日,韩伯招來一个府里的嬷嬷,眼光毒辣,单是一眼就能基本判定客人的尺寸,因此才会在回房时就有了合体的衣物,

    这几日韩伯已经在张罗着婚礼的事,府内众人皆是忙成一团,不过她心思不在上头,所以一直忽略了,

    现在想起來,还真的是马上就要大婚的样子,

    婚礼的一应事宜皆由韩伯负责,并沒有什么需要他们操心的,而韩无期此次带她出來,是买些“平时穿的用的”,

    韩无期带她去的是明都最负盛名的流月绸缎庄,也是大婚礼服制作的商家,

    布料采买自全国各地,甚至有从别国运來的,最受官家小姐亲睐,甚至皇宫也每年要从这里采买一批布料,

    三间店面,开在长乐街最繁华之处,门口是络绎不绝的人,

    竺幽脸有些热,第一次与韩无期上街,竟是为了给自己买些吃穿用度,她偷眼看身边一本正经研究布料的男子,只觉得好玄幻啊……

    “这匹怎么样,”

    她回过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匹绛红色的锦缎,上以淡红色的丝线绣着些云纹,一眼望过去很容易忽略,然而看上第二眼就挪不开视线了,竺幽伸手摸了摸,光滑柔软的布料,摸着很舒服的触感,

    “啊,很好……”

    韩无期点点头,转头去唤店里的伙计,

    店里客人很多,有个妇人身姿婀娜地走过來,瞧着气质不同于店里一般的伙计,想來是管事的,

    “公子,看上了什么,”

    韩无期指指那批布,又指指竺幽,“给她裁衣服,”

    那妇人笑得温和,“公子好眼光,这是今年新采买的烟罗绸,从云翠城运來的,只有十匹,”

    她回头又看向竺幽,眼中有明显的惊艳闪过,

    “这位姑娘长得真俊俏,嗯,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见过的人也算不少了,可从來沒见过这样的容貌,”

    她热络地拉着竺幽,亲自为她量了尺寸,嘴里的话始终沒有停过,指点着又为她挑了几匹布,天青色,浅紫色皆有,并不是她平时惯常穿的颜色,

    她想着这老板也太会做买卖了,下意识地就要拒绝,奈何韩无期若有似无地看她一眼,竟是一口气应了下來,

    林林总总,加上长裙,短衫,搭配着制成三套衣服,一共买了六七匹布,

    竺幽看着老板手指如飞般拨弄着手中的算盘,只觉得心一阵阵在滴血,那么多的钱啊……这样的手段,难怪会成为明都之最,

    老板娘眼角的笑纹晃得她眼睛花了一花,在她尚在怔忪之际,韩无期已拿出怀中一叠银票痛快地结了账,

    老板娘看着她明显肉疼到扭曲的表情,笑得心知肚明,不知对韩无期说了句什么,韩无期回头看她一眼,竟也笑了,

    一众陌生人皆成了背景,他站在人群中看着她,笑容那样夺目,

    她的心猛地颤了一下,

    出门时却有意外收获,

    那老板娘说遇到她这样绝色的佳人是缘分,硬塞了一匹布给她,看着质量也是上乘,

    两人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竺幽仍是沒耐住心里的疑惑,抬头看着他问:“无期,刚才老板娘与你说了什么,你笑得那样开心,”

    韩无期瞥了她一眼,唇角漾起浅淡的笑意,眼中光芒却是极盛,

    “想知道,”

    “嗯,”见他一副卖关子的样子,竺幽索性拽住他的衣袖,下意识地撅起嘴唇,就做出了以往对师父撒娇的神态,“快说啊,”

    “一物换一物,”

    竺幽疑惑,“什么,”话音刚落,他已经俯首下來,飞快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又很快离开,脸色平淡到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她脸腾的一下就烧起來了,飞快看了一眼四周,幸好幸好,沒有人注意,

    肇事者却一脸风轻云淡,眼里笑意依旧,悠悠地道:“她说,公子好福气,娶的娘子这样漂亮,又勤俭持家,”

    竺幽跟着他往前走,脸上的热度经久不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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