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后,韩挚留下了韩无期和竺幽,拿出了那本《兵法》,

    “听闻竺姑娘今日去了书房,想來这书是你留的,”

    竺幽淡笑回道:“此书是师父生前所著,放在我那也是暴殄天物,不如拿來送给将军,好刀配英雄,好书,自然也应该赠给值得之人,”

    韩挚眼中有惊喜一闪而过,原先看着这字便有些眼熟,但毕竟时隔多年,心里虽有隐隐的猜测,终究做不得准,却不曾想,竟真是赵闻的手笔,

    “你说……这书是你师父写的,”他声音里带了些颤音,一时喜难自胜,

    竺幽点头,“不错,是师父亲笔所写,只此一本,”

    韩挚摸着书的封皮,因有了些年头,书并不很新,但很明显是被精心保存的,竟一丝褶皱都沒有,

    “好,好,竺姑娘有心了,”韩挚看向竺幽,眼神里仅剩的几分生疏也悄然瓦解,

    竺幽笑得温婉,这一次,果然是要好好感谢竺青呢,

    婚礼定在下月初一,也即五日后,

    因临时改变了成婚地点,原先的计划也跟着改了,韩府在城郊还有一处宅子,竺幽届时就从那里出嫁,再由花轿带回韩府,

    婢女带着制好的嫁衣來竺幽房里时,她还满心沉醉在制定作战计划中,那日之后,她一直沒能找到机会再进书房,正苦恼着该找个由头一探虚实,门就被轻轻叩响了,

    “幽幽,”轻轻柔柔的一声,是沈陌璃,

    竺幽收回思绪,脸上挂上无可挑剔的微笑,“进來吧,”

    沈陌璃身后跟着小柔和其他几个婢女,每人手中皆捧着一个金丝楠木的长盒,进來后,走在最后的婢女带上门,一行人一字排开,气势十足,

    “这是,”竺幽有些发愣,看着他们手中的盒子有些回不过神,

    沈陌璃笑着开口,“嫁衣已缝制好了,韩伯让我们送來让你试一试,若有不合身的地方要紧着去改呢,”

    竺幽恍然点头,下一刻却仍有些疑惑,这么多的盒子啊……

    小柔身手很利落,喊着身后的一众婢女一一将盒子打开,一应俱全的服饰,大到凤冠霞帔,小到耳环,手镯等配饰,装了好几个盒子,此时一一展开,生生晃花了她的眼,

    “这些……都要试穿,”她觉得有些夸张,指着那几个盒子一脸苦恼,光是穿上,就要耗上大半日的光景吧……

    小柔很坚定地点头,“韩伯交代了,要按照婚礼那日的样子穿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竺幽只好苦着脸坐下,任凭婢女们替自己穿上嫁衣,耐心扣好每一个扣子,又拿出了一堆胭脂水粉,

    “这个就不用了吧,”她尤抱着侥幸心理,

    小柔淡淡一笑,“全套,”

    她只好扁着嘴默了,

    片刻之后,她看着镜中的人,彻底被惊住,

    从不曾有过的浓妆艳抹,镜中的女子眼神呆呆地与她对望,红唇乌发,凝脂般的皮肤透着浅浅的粉,美到极致,甚至无以言表,

    一众婢女也看呆了,小柔看着镜中喃喃:“天呐,竺姑娘你好美……公子眼光真的好好……”

    竺幽咳了一声,为什么每一个夸她的人都要带上韩无期,

    对于自己的相貌,她从不曾有过深刻的认知,

    幼年时还是个青涩的丫头,未长开的容貌虽常被人夸是个美人胚子,可她自己看着极为平常,便只当那些人是因为她的身份才这样夸赞,

    而后來到了安宁寨,成日与一众五大三粗的汉子混在一处,更是从來沒有人夸过她的容貌,

    因此她竟从來不知自己长了怎样倾国倾城的一张脸,直到此刻看着镜中精心装扮过的自己,才恍然觉得,好像是比自己的以为的,要好看……得多,

    现下被人夸得喜滋滋的,但终究这样僵坐着太累,她有些不习惯地动了动手脚,轻咳了一声,“快些吧,早了事早好,”

    沈陌璃无奈一笑,小柔也回过神,仍是忍不住赞叹了几句,开始细心为她梳头,

    待一切处理完毕,竺幽只觉得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光是穿上这身衣服就花去了她大量体力,如玩偶般任凭她们摆弄着,再到后來上装,梳头,戴上凤冠,她深深觉得,自己头上戴的凤冠,是铁做的吧,

    前面一排玛瑙坠子,在光线的折射下,眼睛望出去所见到的景致都是红色的,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她嘀咕了句:“这样还怎么看路啊……”

    身后一众人噗嗤笑了一声,沈陌璃无奈笑道:“那日不用你看路,自然会有人引着你,”

    说完,一块红色帕子罩上來,彻底隔绝了视线,

    竺幽想起來,原來还要盖红盖头的,

    “竺姑娘可觉得那里需要改的,”小柔音如其人,声音轻轻柔柔的,

    竺幽忙摇头,“不必不必,合身得很,”改的话意味着这套流程还要再來一次,她怎么可能给自己挖坑跳,但一摇头便觉得脖子几乎要被扭断,她忙将头摆正,疼得呲牙咧嘴,

    沈陌璃抬袖掩唇,“你啊,都要做新嫁娘的人了……”

    竺幽努力保持着头部不动,看着镜中的沈陌璃讨好地笑道:“陌璃,可以了吧,我能脱下來了吗,再多撑一会我整个人都要散架了,”

    沈陌璃无奈摇头,眼里仍是温和的笑,这样美丽的她,才足以与师兄相配,

    脑中不期然闪过竺青俊朗的脸,始终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定了定神,将脑子里无端冒出來的念头甩开去,开始专心为竺幽卸下妆容,

    因着下午这一场折腾,竺幽直接在床上趴着睡着了,

    醒來时已是半夜,自己和衣躺在床上,盖着被子,

    她揉着额头坐起來,自己什么时候盖的被子,有些口渴,她摸索着想起身喝口水,点了灯就看见桌上放了张纸条,

    “辛苦夫人了,为夫为你做了宵夜,在厨房热着,若是夜间醒了可以去取,”

    竺幽几分睡意醒了大半,胸腔里暖暖的,而后,肚子很争气地叫了几声,

    她无奈地笑,喝了口水,起身开门就要去厨房,

    走到门口才发现,外面黑得彻底,许是夜深了,府中已无半点灯火,加之今夜无月,恰恰应了那四个字:月黑风高,

    从这里去厨房,正好就要经过书房,

    心念一转,她径直向厨房走去,

    今夜格外的静,

    竺幽沒有带灯笼,只在黑暗中放轻了步子,悄无声息地走,

    待适应了黑暗,她凝神望去,能看到隐在暗处的几个守卫,她在心里暗叹一声,这府里的守卫还真是尽职,这么深的夜依旧站得笔挺,

    书房后面守卫倒是沒几个,不如待会绕道回來,可去书房一探,

    这么想着,她步子越发的轻快,

    待走到书房门口,却见里面透出淡淡的光來,

    她一凛,放慢了步子,装作不在意般不住张望,可恨那窗纸遮得太严实,竟是无法窥见半分,

    “什么人,”一声冷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來,竺幽顿住了脚步,看着门从里面打开,韩挚背着灯光站在门口,一脸威严地望向她,待看清了是她,脸上的神色放松了几分,淡笑着问道:“竺姑娘怎么这么晚了还沒睡,”

    竺幽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如实回答:“下午试嫁衣太累,睡过去了,无期说在厨房给我热了吃食,我刚醒來有些饿,就想去厨房取,”

    韩挚脸上慢慢浮现和善的笑意,“婚礼那些繁文缛节,确实累人,难为竺姑娘了,”

    竺幽看了眼一室明亮的门内,好奇道:“将军这么晚了还在处理公务,”

    韩挚看她一眼,不答,只折回书房内取出一盏灯,递给她道:“去吧,”

    竺幽便也不再问,接过灯应了声,便朝着漆黑的前方去了,

    只心里不住嘀咕,这么晚了还在书房,这可教她如何是好,

    一个念头突然袭上心头,竺幽蓦地想起墙上那幅画,只觉那个念头越发喧嚣,几乎就要冲破头脑,

    他莫不是,在思念妻子,

    那时竺青只说韩无期幼时被自己亲母下毒,却不曾探听到后续的内容,

    而他们在这将军府住了这么些日子,倒是不曾见过那当家主母,看这情形,那位姿容冷艳的狠心母亲,是已经不在这府内了,

    她心里感慨颇多,一国之将,杀伐果断,担得一个冷血之名,却不曾想,是如此痴情的一个人,

    厨房里留了灯,她将满腹的想法抛开,只觉腹中饥饿一阵胜过一阵,扫视了一圈,长桌上空空如也,韩无期说给她热了东西,那便应该是在灶上,

    她走上前,将厚重的木质锅盖掀开,圆形的蒸架上放着一个陶土炖锅,旁边另有一小碗米饭,将那炖锅的盖子掀开,香味瞬息扑面而來,浓郁的肉香几乎将她所有食欲都调动起來,

    一锅子的小排汤啊,

    竺幽将炖锅与米饭取了出來,触感温热却不烫手,恰到好处的温度,找了筷子就着晶莹饱满的米粒一口口喝着排骨汤,竺幽美得眉眼都弯起來,只觉得人生美满莫过于此,

    半夜给她留了排骨汤,韩无期真是体贴,

    她想起他笑起來温润的眉眼,心里一阵暖,秋夜笼罩身侧的几缕寒意仿佛也随之悄然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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