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空诏!”
她掀翻案上的军报,朝着近侍吼道。
苍白的薄唇上溅着点点血迹,活像地狱里的修罗一般。
“主子,漠北二十万大军已被坑杀……”
话未落地,那人脸上便“啪”的一声落下一个巴掌。
“一纸空诏,逼我屠军!”她用尽全身力气捶打他,推开他,“看啊,这就是你的父亲!看啊!”
她眼里血红一片,连日委屈终于冲破了她的气量,暴发成一场咆哮。
她失了智,甚至都将眼前近侍错认为她曾爱过的秦王。
“主子,我是寒衣啊,主子……”
余下之词,两人皆是泣不成声。
寒衣紧紧地抱着她,她的身体却愈发冰凉。
“你凭什么骗我,你利用我!”她字字泣血,自己扯开从未结痂从未过问的伤口。
她经历跌宕,寒衣在她身边时日不多都可以晓得她一个女子何等坚强。
若不是王上一纸空诏逼她屠军,她或许都不能像现在一样痛痛快快地哭出来。
“主子,留在军中不值得了,寒衣带你走吧……”
话入耳,掀不起她多余的情绪。
灰白的脸只对自己嘲讽一笑,“我走不了,史书要我遗臭万年,哈哈哈……”
遗臭万年,一字一字吐露出来。
寒衣都找不到别的话来宽慰这颗破碎的心。
漠北领军四十万,战败被俘二十万,这二十万战俘本该放其归乡的。
可朝臣认为作战要伤其国力,战场之上要尽可能多的毁其肉身。
她虽反对这一有损人道王道的策略,却架不住一句两国对峙已久,国力不堪的谏言。
她等啊等,等到下一批军粮到时,只可供她的二十五万大军半月所需。
与此而来的,还有她为之拼命的王上给她的一纸空诏!
空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王上将自己摘了干净,示意她屠军。
大错已然铸成了,一瞬间,她不明白自己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她要的盛世呢?她只看到了战后遍地榛莽!
“是我……是我欲亡天下。”她喃喃自语,像在对诸天神佛告罪。
寒衣却将“亡天下”听成了“王天下”,他以为她还是那么无坚不摧百毒不侵,忙不迭点头,“是啊,主子。”
就如此简单的一个误会,一瞬间,她心灰意冷。
要么说,破防的时候每一次普攻都是暴击呢?
她从他怀里直起身子,身影在烛光暗淡的主帐中如若河畔蒲苇。
看她脚底打晃走出了主帐,寒衣低声唤了几声都不见应答。
三军将士在见到她的一刻,猛然间知道了,她已失去了将心。
为将者,战中无罪亦无过,即使是在打了败仗的情况下都要给三军带来必胜的勇气。
而背负了四十万人命的她,没了将心。
“楚江王……”
她双目无神地从一个将军身旁走过,将军唤了一声,没有应答……
“楚江王!”甲胄着地,是他跪下了。
“刷啦”一阵儿,主帐外的将领尽皆如此。
“楚江王,扫灭漠北,指日可待,乔河请楚江王重拾将心!”
这将军未见得当时惨烈,故而她听不进他的话,“亡国可以,不可亡天下……”
话落,拔出自己的东君剑,血溅五步之地。
速度之快,连众将都没有聊到!
寒衣远观之下全然看不出她有一死了之的念头,直到她倒地一刻,他都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是真的!
鸟飞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她的尸首朝着她不得归的家。
熙熙攘攘的声音,朝着她而来。
她这一辈子,好像……大梦一场。
“她”在梦中看了一场哑剧,不知道是谁导演,谁编纂,谁粉墨登场,剧情一脉相承,人物场景宏大。
演出的人这么多,看戏的人却只有一个,还不用花钱买票。
太盛大的款待,只会让人心生不安。
“楚江王!军医!军医!”
“她”脑海中一片血红的残败,耳畔仿佛响起了方才人命不值钱的求饶声。
犹记得三月前她压粮军前替换主帅时。
□□似林,旌旗如云,淡青的天色、兵甲的寒光泛在明亮的河水上,耀出点点光芒又反射到众兵士的脸上,带着苦寒之气。
惨淡愁云低压下来,嘶鸣怒骂声扯开了两军架势——
“窃国贱人,漠北叛徒,云皓奸佞,氏族公敌,你重燃战火,你父母所持风骨呢!?”
两军对峙间,漠北领将对着为帅的楚江王吐着恶言,情绪之真自他们翻飞的吐沫星子就可以看得出。
“一身贱骨头,腆着脸上赶着钻你姐夫的凤榻牙床……”
“可不是吗,未许人家便被秦王搞大了肚子,可人家秦王不要她,转身就娶了她姐姐!我漠北女子都没有楚江王奔放!”
“人家楚江王本来就是漠北人,不过现如今丧家之犬一个,放在秣陵害楚氏地界被朝廷把控,要是当初回来了漠北,啧啧啧,晦气~~!!”
彼时,风在头顶呼啸,马在耳畔嘶鸣,如山的弯刀在楚江王眼前挥舞。
眼前三人,神威凛凛、勇悍无比,跳梁小丑一般,她却不得不听不得不看。
他们一人一句,说的半真半假,丝毫未对楚江王这个女子有丝毫怜悯。
“楚江王,末将为您斩杀小贼!”
云皓校尉乔河实在听不下去了,向她请愿杀敌。
她脸上看不出表情,苍白的薄唇抿着一丝可怜的血色,良久,动唇启音道:“敌不动,我不动。”
“楚江王!”那名为将者还想多说几句,又硬生生地被楚江王一计鹰视狼顾逼退。
“主子,我为你杀敌。”楚江王身侧戴着面具的人再次请愿道,那人便是寒衣,她的新宠,而她却不与之言语。
楚江王出生于秣陵楚氏,准确而言是漠北萧氏后族寄养于楚氏的一个女儿家。
谁人都没有想到,定天下之战中云皓的为帅者最终居然定下来是她。
早闻云皓漠北对峙已久,云皓骂战之时,漠北坚守不出时靠的就是戏称楚江王为两脚香炉,三军将士对她死心塌地。
“楚江王,听说你取了南蛮,回来的时候带了个小皇帝,就是你旁边这位吧~!!!”
他这么说,无非是想暗示楚江王手段肮脏、行为放荡。
真切地面对这些唾骂,她习以为常,淡然一笑,抬起那因久习媚术而泛着红晕的眼角——
“领师而来,但求一战!”
她狂妄的声音在她出生地浔水上回响,言语之盛可比方才的粗俗唾骂。
楚江王说话之际,漠北人才看清了她的模样。
实在狐媚得利害!
“你这□□!国战非为儿戏,老子来取你性命,扒开你的皮,尝尝你的肉有多香!”
漠北多慷慨悲歌之士,最恨叛徒,眼前这人定然是被楚江王这一漠北叛徒惹怒,这才扬刀而来。
楚江王如众星拱月般处在云皓军中,精瘦的身子被黑甲裹敷住,看脸色便觉得她时日无多。
但三军听凭她的号令,搏杀尽忠,究其原因是因为楚江王此前收服南蛮,成不世之功!
尽管她的生命若风中残烛,但她说的一字一句都分量十足!
漠北将领按捺不住,再不能坚守不出了,她要的后发制人已经达成。
“人臣功勋就在眼前,将军们可看到了~?”她沉声询问道麾下将领,而后指着眼前来势汹汹的漠北人,用尽周身力气令道:
“杀!”
沙场大地随着她的一声令下而剧烈颤动、使人居于马上都站立不稳。
马蹄声在耳旁轰隆,整齐的铁甲兵队沉重得像座巍峨的大山一般,站在他们的将领身后奉献军容士气。
漠北之将看他麾下之人皆被楚江王激怒,坏了他坚守不出之策,登时大怒。
却在此时实在不能呼喊回军,只有在马背上呐喊道:
“尔等甘心为她拼命,她是我们漠北人,迟早有一天她会死在你们朝堂上!”
可楚江王麾下将领皆是马头铁甲全力冲杀,他们只听从楚江王的命令。
漠北辱楚江王太甚,他们心中正憋着一口气没有发作出来:
“楚江王令,杀~!!!”
此刻,漠北鸣金,及时止损与他们而言实为最好。
可为将者不战而退是他们所不愿的!
军威失落之际,校尉乔河以破竹之势掀翻漠北铁蹄,游走于漠北铁甲中如鱼戏莲花。
一股股不可阻挡的钢铁洪流将漠北出战将领冲倒!
云皓督战兵震天的吼声淹没了一大片人马落地的惨叫、兵器碰撞的铿锵。
乔河垂下绿沉银雪枪,一片寒光带血映射到漠北督战兵脸上。
“覆灭漠北,山河一统!”
他高喊着,这楚江王的出战口号——“山河一统!”
楚江王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并吞八荒之心早已天下皆知,而今面对这位势力盘踞于秣陵楚氏的年轻的王,漠北人发怵了。
他们耳内回旋响起云皓军队铺天盖地的喊声——“山河一统!”
“漠北,可有能一战者!?”
楚江王远看着军容已乱、士气大挫的漠北,勾起嘴角问道。
漠北鸣金声又响,此刻,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缓辔而归中军大帐。”
她顶着压粮名头而来阵前换帅,看着眼前漠北见着她这个叛徒恨不得食她肉寝她皮,很是满意地乘车离开。
给漠北铁骑带来的礼物就是燃起他们的怒火,让他们将领无法再坚守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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