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楚归荑一醒来推开门,便见着了非烟。
她漆黑如墨的发丝沐浴在晨光之中,眉宇间镌刻下的坚毅与微风斗狠,于昨日相比,今日是黑色流光的盔甲紧紧地包裹着她的身体,手中更添了一把重剑。
推门声一响,非烟便转过了头,眉宇间始终是不见舒展,“还淳……”
楚归荑点头,哼哼唧唧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软绵绵地走几步,险些摔倒。
“睡得没完没了还嫌不够啊~?”非烟扶住摇摇欲坠的楚归荑责怪道,语气有了些许温度。
楚归荑刚才还觉得脚底打晃、无法支撑,来了个外力相助,就像个树懒一般攀附上去,靠着冰冷的盔甲,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就算是盔甲在微凉晨曦中经受了许久的寒气,也不足以驱赶楚归荑浓浓的睡意。
“还淳~你怎么回事,瞌睡怎么这么多~?”非烟继续责问道。
但这话的的确确是事出有因的,楚归荑若不是赶着去太学,断然不会拖着软绵绵的身子起床,今日楚归荑像是十分无力的模样。
楚归荑还不觉得,只想多半是昨夜喝了酒哭得狠了,周身提不起一丝气力。
床笫之事怎可拿出来细说,楚归荑靠在非烟的肩上,鼻腔中发出不舒服的声响,良久,才用嘴巴说话。
反问道,“就只准我等你,不准你等等我~?”
非烟一笑置之,见着时间差不多了,拍了拍楚归荑的纤腰,催促道:“行了~我们直接去帝都西鄙,快去收拾洗漱……”
楚归荑迷迷糊糊的,但知道帝都西鄙,可不是像沈晚舟说的那样往返仅需一日。
可自己现在身上无一丝气力,只问道:“怎么变得那么远,和昨日说的不一样~?”
“那便是你昨日听错了~”非烟回答道,手轻轻抚摸着楚归荑的背部,一派温柔。
沈晚舟就晓得,楚归荑在早上没睡醒的时候,最是好说话的,非烟也是好好地抓住了时机。
楚归荑无奈地点了点头,恐怕现如今陶培之那边早已经被收买了,自己再怎么闹一场也无济于事。
洗了把脸,冰冷的水依然没有赶走楚归荑的疲惫,原想着骑马的,可还是老老实实地被非烟塞进了马车里。
一进马车内,竟又昏昏成成地睡着了。
这一睡,就是三日。
篝火旁,楚归荑睁开眼,神智已是清醒,一尾正在被烤的鱼正在自己眼前,头靠着一人的腿,顺着她的手看去,正是非烟。
“我……”三日未曾说话,楚归荑有些口齿不伶俐,“我睡了几日,现在在何处~?”
非烟将鱼递到楚归荑手中,道:
“三日……快到秣陵地界了……”
听此一言,楚归荑一阵儿火便蹿上了心头,猛地一下站起来,险些没站稳。
非烟以为楚归荑立刻便要回帝都,也是一惊,喊道:
“还淳!易叔半道会来接你!”
“你们就吃准了我既来之则安之!可现如今不一样了,我的那些学生还……”楚归荑先是发泄了一句,再后来是想要说明自己的理由。
可学生一词刚出口,便被非烟打断了。
“十街探花楚还淳,顶的是欺君之罪,帝都西鄙暴毙而亡,那三和夜巷的楚绪,方能逃过一劫,还淳从未看懂过,还是眷恋你的虚名!?”
“非烟,你不懂,”楚归荑回答道,“你未曾当过老师……责任会疯魔成执念……”
“你就非要立刻回帝都吗?晚个十天半月又有何妨!?”非烟对着楚归荑问道,不信楚归荑不是眷恋虚名。
楚归荑浅笑掠过,“太学之内,多少能臣子女寒族之士求道学文,未敢有一日荒废……今日我要回,你敢拦着吗?”
“你从未赢过我……”非烟对着楚归荑说话的语气有几分威胁,希望楚归荑能就此回头。
两人之间,气氛僵化,篝火劈里啪啦地响着,像是在暖场……
“小狼崽子要回,就回吧~”
墨玉般的天色里传来声响,打破了二人的僵持。
夜风幽幽,楚归荑后退几步,转身离去,没入夜色之中,身后传来一句非烟的声音——
“还淳!晦月山的尊主不好招惹,回头!”
这话只让楚归荑的脚步停了一下罢了,疾步穿过林子,苏斩梦就在哪儿像是专门在等她。
“你倒是来得巧~”楚归荑阴阳怪气地说着。
方才蹿上心头的火,可算是找到一个人发出来了,苏斩梦无辜受气,却是一脸平静。
一旁赤宸看得口舌麻木,一方面是惊讶于楚归荑的暴脾气,另一方面是惊讶于苏斩梦的一再容忍。
等被楚归荑骂得差不多了,苏斩梦捏住楚归荑的下颚,压低了声音,道:
“瞧瞧你这张嘴~吃了云衍下面,变得越来越臭~”
说完,还顺着捏捏楚归荑的脸蛋,看来这些日子以来她的确是胖了,摸起来肉肉的,软乎乎的,只是身上没了那馥郁的奶香味儿,总觉得少了什么东西。
楚归荑抬手将苏斩梦的手打开,眼见着自己还生气,这厮居然还敢来惹,顿时火又给上来了。
“你也不闻闻你自己身上,一股子女人味儿,骚得很!!!我就觉得好吃,我就觉得香!!!”
苏斩梦听到这话,还不自觉地闻了闻自己身上,低声暗骂一句:
“属狗的吧~!”
可这话被楚归荑听得一清二楚,立马怼了回去,“十二生肖里没有狗,多回去读点儿书吧~!”
此时,苏斩梦狠狠地盯着楚归荑,楚归荑觉得事情不妙,往后踉跄了几步,便被苏斩梦捏住脸,拉到怀里。
苏斩梦两只嘴角往上翘,好比一只鲜菱角,却是如纨绔般调戏道:
“那是属什么~属马还是属鸡,看你现在……油光水滑,肥得流油,看得爷气血翻腾~”
楚归荑靠近才闻到苏斩梦的一身冷香,不觉间,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牵着楚归荑让她任由苏斩梦自由摆布……
“怎么不说话~嗯~?听说云衍没要你,是他不行,还是你不行~?”
楚归荑睁着眼睛打呼噜——装憨,惹恼了眼前的大佛,只有放下身段道个歉了。
“我还小~”楚归荑撒娇一般地说出这话,不仅惊讶了苏斩梦,就连楚归荑自己本人都为自己这话为之一颤。
苏斩梦的手明显松了松,楚归荑还是清醒机灵地一翻身,逃离了苏斩梦的魔爪。
两人视线相交,楚归荑眼中是迷茫,苏斩梦却是一派清明之色。
仿佛明白了楚归荑为何会发出刚才那般的声音——因为觅情蛊!
两人同床时,楚归荑沉湎于苏斩梦的冷香时钻进去的小蛊虫。
楚归荑站在原地,回味着自己的羞耻行径,支支吾吾地说道:“那个……你……别说啊……你们都……可以当没听着吧……”
苏斩梦轻蔑地一笑,道:“为了云衍~?”
“不然呢~?”
说完这话,楚归荑的身影才真正没入夜色之中。
赤宸上前,晃眼一看苏斩梦脸色明显变了,但怕是自己都没觉察到,便问:
“尊主,您的觅情蛊……原来不在蝶仙姑娘哪儿,……”
“可我唯爱蝶仙~!!!”
苏斩梦在赤宸刚开口时就知他想说的意思,不愿承认还是怎的,立即便反驳了赤宸的话。
“尊主,百里氏的觅情蛊不会有错……”
“呵~”苏斩梦冷冷一笑,牵连出一段故事,“本命之华也不会有错,可苦楝花只开了一夜……前些日子回药王谷,那人如何了~”
赤宸吞下许多慰藉的话,问起那人,却迟迟不语。
苏斩梦叹了口气,像是释然,“说吧~”
“早就依照族规制成了草鬼婆……”
草鬼婆便是药王谷百里氏制蛊的活人容器,体内养着千百万只蛊虫。
因为全是百里氏与外族人相恋私通的女子,才受到这般惩戒,让她们余生只能死在百里氏,从而断了有情人的念想。
赤宸默然,又问:“尊主不救救~?她毕竟是……”
“要救也是苏幻旼去救,不相干的人,管她干嘛……”苏斩梦的回答极其爽快,可赤宸听得痛心。
那草鬼婆,便是昔日的家主夫人,生了苏幻旼和苏斩梦的人……落得如此下场,不知是应该还是不应该。
“可……前几日鬼医带回来的药是她割血炼的,她还说,尊主不愿再回药王谷,体内蛊虫反噬,痛苦不堪,她……”
“够了!”苏斩梦寄身与黑暗,此刻并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赤宸,你进来越来越僭越了,去百里氏通风报信在前,在我面前旁敲侧击在后,句句不离药王谷,若你还觉得自己是百里氏的人,便回去……晦月山从不强留……”
说完后,月光昏黄,唯独照在赤宸一人身上,树影落在地上,稀薄凌乱,静谧中传来一阵阵枝丫触碰之声,那声音细而密,似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着什么东西似的,钻在耳膜里钻心地疼。
苏斩梦哪里不晓得觅情蛊的作用,当年觅情蛊并没有进入苏蝶仙体内,他本也就只是以为出了差错罢了。
可那日自从觅情蛊钻进了楚归荑体内后,活了五十三年的苏斩梦也活不明白了……
觅情、觅情,说得就是寻找一辈子心爱之人。
药王谷族人生来便带有的觅情蛊,觅情蛊只寻找流有百里氏血脉的人,究其根本,也是为了确保族中血脉纯正不被污染。
当年苏蝶仙误入药王谷,救下二人,苏斩梦觉得是日久生情,可……
现如今,苏斩梦越想越乱,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楚归荑的容颜,心中叹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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