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程不及世事,还是楚归荑与苏斩梦别后的第五日。
楚归荑又到了为了寻楚绪而原先藏身的坟地上,不变的是楚归荑还是此地唯一的活物,不过是层层叠叠的土堆里,多了些死刑和庾毙的人。
楚归荑走了几步,越走越不对劲,脚底打晃、头晕目眩、四肢无力、冷汗连连。
而起先的头脑昏乱逐渐转为了视线模糊,不得已,楚归荑只有蹲下身子闭起两眼,缓缓抬手按住左右太阳穴。
头疼欲裂终于转为阵阵钝痛,但耳鸣却终不能停止,她竭力自持一二,眼前却渐渐昏暗……
翎主在远远地看着,明见楚归荑昏倒在地,却屏退众人。
羽主内侍上前盘问,却遭到翎主喝斥,反问道:
“一条狼如若不能控制,死了也无妨吧~?”
文德二十一年,四殿下云衍参朝议政,具体日期便是在送楚归荑离开帝都后的那天。
此刻,还在殿上处理弹劾一事——
依然是那户部侍郎,扶风戚家家主上书弹劾,“世间本多稀奇事,执戈耕田理不当。轮回报应莫惊诧,李代桃僵毋相忘。”
弹劾的便是楚归荑献策,让军士下田劳动为君主收拢人心一事。
云衍无王爵之位在手,一改十数年来的温良立于金殿议政,遭遇弹劾原该是这层原因,不曾想柳氏一脉却以军士务农、李代桃僵作为弹劾的依据。
只见云衍一改先前的温顺,逞起了口舌之利:
“戚家家主分明是责怪仗戈犁田的军士多管闲事,却也毫不理会这是息戈止武,使生灵免遭涂炭的功德义举,秣陵楚氏、扶风戚氏、黎泽顾氏、凌江曲氏素有一手持剑、一手扶犁的门风,戚家入朝为官了,就不晓得了吗~?”
“说起秣陵楚氏,臣还有一事弹劾~!”户部侍郎前言被封又另辟蹊径。
王上殿上高坐,抬手示意户部侍郎说话。
偌大个金殿,只无声了须臾,便被户部侍郎凄厉的声音奏响……
“楚还淳欺君,楚氏欺君~!”
户部侍郎的话如同釜底加薪,顿时殿上便沸腾起来,短短几言,已不知他们听出了什么,讲得如此津津有味,就好像是原原本本地全知道了一样说得热闹。
“放肆!!!”
王上有意维护楚氏,谁人都知道,官员们听到这声音立马便噤了声。
柳相侧目看了户部侍郎与襄王一眼,胸中起伏不断,却发不出怒来,无奈地闭上了眼,抚平情绪……
“众卿家说得如此热闹,是在具体说什么话本子~?”王上发问道。
金殿之上,无人应答,像是只有户部侍郎在自吹自画。
“回王上,春闱探花郎是个女儿身,她……”
“够了~”王上出言打断,“叶(葉)尚书有法,春秋两闱,不限男女、匿名考试,楚还淳无错……”
“那叶(葉)尚书可是楚还淳的生身母亲,此法多有袒护之嫌!王上明鉴!”户部侍郎跪地大拜,言辞恳切至诚。
温衾在殿上虽是前些日子知晓了敔笙是女儿家,但也未曾想到楚还淳也是女儿家,还是萧巫祝与叶(葉)尚书之女。
和温衾一般对楚归荑身世感到震惊的,还有乌泱泱的一群人。
他们埋头小声议论,像极了街头谈论家长里短的长舌妇。
云衍浅笑,问道:“难不成叶(葉)尚书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能预料到二三十多年后,自己女儿能和她一样,入朝为官~?”
接过云衍话的不是户部侍郎,而是襄王——
“叶(葉)尚书不能,萧巫祝可就说不准了,未居巫祝之时便断定云皓明泽必有一战,萧巫祝料事如神、决胜千里,难保不会为了自己女儿产生私心,早早地怂恿叶(葉)尚书在国法上动手脚……”
进而,弹劾之事而引发的争执在襄王云凌与四殿下云衍之中展开。
云衍装着糊涂,言笑宴宴地问道:“三哥,是何意啊~?”
“哼~”襄王鼻腔里发出只能让云衍所站距离听到了声音,接着道:
“何意~?最清楚不过了,当年萧巫祝辞官归隐,一句‘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带走了我云皓多少良臣,资以漠北寒院,卜算之能,萧巫祝最擅长不过,现今恐怕云皓还笼罩在萧巫祝辞官给留下的一盘棋里!!!”
“嗯~?”云衍装作不懂地问着。
“直至今时今日,漠北寒院里的人在春闱之时结伴来到帝都,四弟觉得不足以成为力证吗?”襄王质问。
而户部侍郎在侧,又言:
“王上,帝都南郊,今春气候一反常态,虫豸横行,蚊蝇乱蜇,都早于往年;犬狐夜哭,牝鸡司晨,都向着西北,怕不是好兆头!!!想那孚嘉街至暝色街的花,此事多半是天怒啊!王上~!!!”
王上面色有些难看,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云衍,瞧他如何应对。
却只见着云衍久久不开口,便催促一声,“衍儿~你如何看……”
云衍吞下脸上若有若无的笑,回答道:“玄学天命,儿臣与母后深受其害,无话可说……”
难得云衍打起了感情牌,提及了已故的沈皇后,再过几日,便是沈皇后的忌日了,听到云衍提起沈皇后,王上的心骤停了一番。
往事幕幕浮现在他眼前,夭桃秾李沈忱,东宫太子妃,最后,被刨腹取婴,无谥号、无陵寝,干净得像从未来过一样。
许久,王上失神被身侧的老太监唤醒。
一场欺君之罪,就此草草收场……
散朝的路上,襄王与云衍一道儿,只见二人一人着暗黑锦衣,一人穿深绯颜色,皆是浓郁而又暗淡的色彩,就连宝殿之上明灿的阳光都压制不住这沉沉的气氛。
两人站在一处,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亲厚之情。
反而更像一种无声的对峙。
更何况二人同样也面无表情,便使得一路上的气氛更加沉抑。
正当云衍转道回皇宫青苑时,襄王才道:
“四弟这是不准备装下去了~?与楚家姑姑的私情也准备公之于众了~?”
云衍不答,又听襄王说道:
“楚家势大,父皇最惧~”
此话当真不假,自云泽始发,楚氏便一直是士人公认的第一世家,高学才子层出不绝,衔领文藻风流,举世敬仰。
可奈何历代家主都不怎么有心于朝政大事无意于高门风光,亦是约束族中不得涉足朝野党派纷争,时至今日,执掌重权的,并非楚氏,而是柳氏。
只听“呵~”的一声,云衍浅笑,转而问道:“柳氏势力不大吗~三哥这些年来过于张扬,父皇说什么了~?云衍效仿一二,无碍……”
“你这是要把事儿都摆在明面上~!”襄王咬牙切齿地吐出字来,眼中一片晦暗。
“怎么~三哥怕了?”云衍面色如常地问道,神色一片清明,“既是一切阴谋终成阳谋,你我兄弟之间,又何不多一份坦诚,免得到最后,死得不明不白,倒也令人扼腕~”
襄王回避了云衍的视线,侧目到另一边,远处穆二郎正等着他。
“今日未将你也楚还淳床上的那些破事儿抖出来,你今后便好自为之!”襄王说完这句话,正准备离开时,云衍却拦住了他。
他道:“三哥,这么些年来,暗地里与穆二郎苟且,云衍也未吐露半个字~”
“你!”襄王被惹恼,突然一下拔高了音量,又环顾四周,见宫人们神色慌张、躲躲闪闪,又不甘地在云衍耳畔压低了怒火,道:
“你我兄弟二人皆是暗地里苟且,谁也别说谁~!”
“不~!”云衍矢口否认,笑道:
“我把她当宝,将来是要摆在明处的,三哥把穆二郎当草,做弟弟的都不知道穆家二郎在花娘那儿为三哥喝了多少苦酒,三哥也不知道多心疼~”
知道二人都在往自己这边看,穆二郎手脚皆是无措,最后只能将眼神寄予襄王。
“四弟久在皇宫青苑,说出的话倒像是自己真的无所不知,本王如何,四弟所言,恰如夏虫语冰,井蛙语海,曲士语道,一切,等四弟能出宫立府了再看吧~!”说着,襄王身子慢慢移动,挡住了云衍注视穆二郎的视线。
不得已,正主都站出来维护了,云衍也收回了视线。
“三哥真以为皇宫能困住我?即使如此,三哥以为,自己是如何如何有本事,能窥视帝师府里的一举一动~知道那些事儿~?”
听着云衍露骨的话,襄王不禁想起眼线回来禀告,楚还淳在床上是如何荒唐的,便低声暗骂了一句,“下作!”
云衍倒不觉得楚还淳在床上多下作,温润的声音响起,却蕴藏了杀人诛心的锋芒,“比起三哥好娈童美婢,四弟与她好多了~”
一时间,只听见襄王拳头在作响,可宫中眼线众多,皇子之间面子上的和气还是要顾及一二。
最后,虽是不欢而散,倒也是没掀起多大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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