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着病骨,楚归荑下来床,立在阁楼上,看着眼下灯影流窜,一派活跃,多了些生人的面孔,少了些熟人。
许是沈晚舟安排进来的那些人都给打发了出去吧。
不过她自己倒是并未怎么在意,只是含了一抹云淡风轻的笑,痴迷于这片刻的欢娱——家人未曾闲坐相伴,灯火依然可亲。
她亭亭立于原地,沉静如一痕画影。
随之,春雨缓缓而来,苏斩梦跳下房顶,可巧就与楚归荑四目相对,双双无言。
春雨相助一般,苏斩梦被困住,刚想装作无事悄然离开之际,雨下得愈发骇人。
两人不得已,互看良久,楚归荑半步不退,像是故意拦着苏斩梦不让他走一般。
野猫在四处逃窜,惊雷更让它们发出骇人的叫声。
楚归荑听着却是极为舒爽,好像春日里滂沱的大雨能洗刷掉所有的心事与疲倦,那野猫的喊叫声根本就未曾在意。
看着楚归荑脸上从容妍丽的笑,清华夺目,如闲春月光一般,苏斩梦却破口打碎了楚归荑心中的月宫幻境,存心膈应楚归荑道:
“小狼崽子很喜欢听惨叫啊,想来不错,是好听,季叔大人欲主宰生死,争权夺利,路上少不得听得多……”
楚归荑自知苏斩梦在暗嘲自己,明眸流转,湛湛如波,从容不迫地回答道:
“尊主不喜吗~?”
“爷当然喜欢,可爷最喜欢听人叫唤……”苏斩梦不屑地说道,眉宇间却流出几许伤感之色。
多半是回想起昔日在晦月山上一任尊主手下讨生活的时候了。
彼时,人人可欺,在地上爬的是他、钻□□的是他……等到一日,他掌了权,眉批生死,何等的风光无限,他人皆始料未及。
他一直以来便沾沾自喜,直至抚安城那晚,听楚归荑言道那个当媳妇与做婆婆的女人,听她说自己不会被仇恨缠缚住。
他不信,可真的有过不知何来的悔意……
多半是后悔仇家拿苏蝶仙出气,自己未曾思虑周全,间接让她送了性命,至今都还留有余悸。
恰巧这时,一只黑猫跳了上来。
楚归荑一把将它后脖子提起,抓起来放入怀中。
这黑猫嘴里立马发出讨好的叫声,楚归荑容色清润、笑意浅淡,看了眼苏斩梦,道:
“我喜欢温顺的叫声,最厌烦张牙舞爪的,和尊主可不一样~”
苏斩梦唇边笑意隐现,靠近了些,在楚归荑耳畔道:
“爷,也喜欢女人是个温顺的,小狼崽子在床上就很不错~”
楚归荑半边身子残废,心中恼怒,将野猫甩在苏斩梦身上。
本想着野猫样了一阵儿,野性还在,可以挠抓苏斩梦一下,可不想这黑猫如此不争气,碰着苏斩梦就立刻弹开。
躲到一边,又贼呼呼地嗅着,暗戳戳地靠近,在楚归荑腿边嗅嗅,又试探性地探头在苏斩梦腿边嗅嗅。
懒得理会,楚归荑以手支着下巴,抱在栏杆上,欣赏起了雨景——神态自若,容色清美,终于有了几分女子模样。
不觉间问到一股熟悉的冷香,像是觅情蛊钻进楚归荑自己身体里时的冷香一般,不过这次的冷香多了几分挑逗的意味。
闻着闻着,楚归荑深陷其中,幸好苏斩梦离她进,一把就抱住了她。
“困了就自己早点进去,还劳爷来抱你,真把爷当你仆人了~”
苏斩梦正责怪道,楚归荑却愈发贪恋浓烈缱绻的冷香味道,手勾住苏斩梦的脖子,死死地吸着香味儿。
苏斩梦唇都抿成一条线了,掐着楚归荑不老实的脸,“楚还淳!”
她似乎还有些神智,不得冷香的眉间颦纹徐缓舒展开来,眉梢眼角,皆是清浅恬静的笑意,动人如斯,痴痴地看着苏斩梦,“怎么了~”
声音亦是软软糯糯,像个奶娃娃一般,可爱非常。
苏斩梦一手推开楚归荑,一手又护在她腰后,生怕她摔倒后变得全身瘫痪不得下地。
见她像个孩子一样,被推开后,眼中竟闪着委屈的泪花。
不与年龄相称的做派,苏斩梦在众多侍女姬妾中见过不少,都觉得她们矫揉造作,此刻见楚归荑这般,难以觉得素日里我行我素孤傲清高的她也不知从何处学得来这般模样是为刻意造作。
哄孩子一般地问道:“是不是想睡了~进去好不好~?”
模模糊糊觉眼前之人态度温和,一副殷殷切切的模样,楚归荑软声答道:
“嗯~”
听着楚归荑这般语气,苏斩梦眼中溢出柔曼的光华,忽然不觉楚归荑冷心冷情,倒是有几分可爱。
抱起楚归荑,轻轻将她放回床上,难怪暗卫回报道楚归荑嗜睡如命,此言果真是不假的。
而楚归荑却不想放手,整个身子的重量都拖着苏斩梦不放,像只小猫一样贪恋着苏斩梦身上散出来的冷香。
“楚还淳,放手~!”苏斩梦弓着身子,将声音压低,看着楚归荑一副病容上渐次浮现出红晕。
楚归荑哼哼唧唧地回答着,神仙老子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极是无奈,苏斩梦弓着身子,双手去解楚归荑扭曲在自己身上的胳膊和腿,不想楚归荑病着看着弱质纤纤,但还随机应变,花样百出地缠着自己。
一招不慎,终于是被楚归荑拉上了床,压在身下。
楚归荑头靠上来,随即又酣然入睡,一副死猪模样,叫也叫不醒,推又舍不得推。
思绪幽幽,苏斩梦也随着雨点与逐渐温顺的猫叫声入睡……
次日醒来,已全然不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苏斩梦也不见了,唯留下一股冷香伴枕,久久不散。
楚归荑睡了没多久,但睡得极为香甜,精神饱饱的。
和笙此时掐着时间推门而入,“欸,醒得早啊~”
“唔~睡得香~”楚归荑伸了个懒腰,答道。
“睡了那么多天还贪睡,你徒弟教我来看看你醒了没,都在外面等了许久了~”和笙说着,身后丫鬟鱼贯而入,端进来洗漱用具,一条龙式服务,还真让楚归荑受宠若惊,不能习惯。
瞬间又念起沈晚舟安排的那一批人了。
和笙看了出来,与楚归荑耳语道:
“姐夫送来的人,大姐姐没打发,都给分开了~”
楚归荑听此一言,知道余笙也来了,又反问道:
“她来了也不知道来瞧瞧我,我都伤成这样了~?”
和笙轻拍了下楚归荑,道:
“你可别在大姐姐面前这样说,她最近帮着易叔重启天枢阁,还要主持中馈,顾着那什么楚绪的安危,忙得很,闲下来就骂你惹出来一通事儿~”
楚归荑心中长叹了一口气,今天又要重新背负起诸多的事宜,还希望那楚绪和路令羽能被沈晚舟顾好吧。
昨晚一场夜雨也只是让楚归荑暂时卸下来所有的包袱,今朝又要重新拾起了。
见楚归荑动作慢,和笙忍不住催促道:
“你赶快点儿~外面几个都等着呢~”
“好好好~”楚归荑答道,一条龙服务也加快了起来,“你……哎,这样我不习惯,小茶你别催~”
“三姐姐这么懒,怎么好意思收了那么多学生~”和笙眸光明澈,随意看着,随口说着。
“知道我大病初愈还来那么多人,怎么不学学宋濂冒雪访师,何等周到~再等等~”楚归荑说着歪理,拖延着。
知道楚归荑有起床气,还在作怪,便清逸地笑着,道:
“怎么不周到,最后他们商量着只让你三个学生进来候着~”
和笙的话,温雅如若三月里的暖风,徐徐在房间里走动,晴光拂落在她身上,愈发显得安适温暖。
“谁啊~”
楚归荑呼出一口浊气,驱散了大半的困意,沙哑的声音响起。
其实她也知道必定有祁湛与苏昳二人在其中,多半沈怀彤也是到了的,只是脑子没醒,嘴巴动得快,就这般脱口而出了。
和笙笑意加深,坐上床榻,靠在楚归荑身侧,道:
“太学里三姐姐最喜欢的两个,还有~沈……璇若~”
经和笙一点拨,楚归荑突然想起来此前让沈怀彤学武参加武试一事,武试点将落幕,算算日子,可不就是昨日吗!?
她顿时转眸看着和笙,想着自己多日未在帝都,眸中顿时黯淡下来,想笼罩了层清晨的浮雾一般。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女子若想摆脱困境,道路本就狭窄,更遑论这三年一次的武试点将?
倒真的不是楚归荑心急,沈怀彤已经十五岁了,再过三年便是十八,家中定然张罗着议亲,届时还如何“杀出去”?怎容易能会有自己一片天地、一番作为与道理?
这闺阁中的女子与寒门中的学子倒有些类似,一样的时不待我。
和笙见楚归荑阴沉下来了脸,顿感不妙,也不想再让她劳神,清越如水的声音抚慰着楚归荑,道:
“昨日武试点将落幕,情况虽说不佳,但也不算太差~”
听着和笙的话,楚归荑脸色发白,一丝血色也无,与昨日病怏怏的模样相差无二。
形貌一派紧张,隔得近,和笙都可以听到楚归荑突突的心跳声。
看着楚归荑懵懵懂懂与包含热烈的眼神,和笙竟感到些不自在。
细看楚归荑猩红的眼揪紧了一般,似乎要挤出水来。
听她怯怯地问道:
“多少名~?”
眸光灼热,打在和笙脸上,烧得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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