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和笙嘴里虽是听闻了武状元行伍出身,名叫乔河,二试魁首,当之无愧,但未听到是沈怀彤,楚归荑还有些不甘。

    一想到武举要文试,文试也叫内场,分策和论,据说按着《神州录》来完善的,策是孙子吴子,论是四书……外场就是比试武艺,分弓刀石三项,主要是看力气。

    两样楚归荑对沈怀彤都没底。

    虽不指望她殿试过后,像武状元一样授予正三品的参将,武榜眼授从三品的游击,武探花授正四品的都司,但本打算向二甲授的正五品的守备,三甲授的从五品的署守备上冲一冲的。

    而今看来,当真是指望过高、期待太多,竟妄想顷刻之间点石为金,如神一般化腐朽为神奇,当真是可笑了。

    “这璇若虽然是……有些丢人,但……”

    和笙还斟酌如何措辞,但楚归荑一听到那“丢人”二字,便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名落孙山!

    顿时叹出一口气,道:

    “算了,是我没教好她……日后吧……”

    楚归荑自顾自地说着,心中思量着沈怀彤以后的出路,不禁陷入了沉思。

    而和笙眉目灵动如珠,抿唇而笑道:

    “三甲开外去了,但也并不算名落孙山~”

    楚归荑眸中闪过几缕迷离,语意飘忽轻微,仿佛梦呓一般:

    “怎么说?”

    见楚归荑神色都有些恍惚了,和笙怔了须臾,眨眼道:

    “得了个驯马的官职。”

    说完,和笙眼波斜动,靥上漾出一抹如花的笑纹,似乎在等待着楚归荑问她此事究竟如何。

    昏睡多日,究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还轮得到楚归荑问和笙问题……

    和笙敛了玩笑之心,意态从容,才将昨日武试场上的过程一一道来——

    沈怀彤越级参加武试本就动了特权,两位上将军都想着让她试试,实在是架不住她的哭闹。

    此前,也怕她丢人,特意练了练她,只想着别让这将门之后输得太惨。

    可这武艺难以在短时间之内精进,任凭你是王侯将相之后还是布衣寒门之子。

    果不其然,沈怀彤还是体面地输了。

    沈怀瑾本想就这般带着她回家,而沈怀彤竟瞒着所有人报了个驯马的考试,还闹着要去。

    两位上将军这才晓得,眼前这个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一番考量,武试比拳脚谋略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她这是铁了心要挣脱后宅。

    彼时,秣陵也有人在场,易深先生不做言语,楚沅君此刻却下了场。

    来到沈怀瑾与沈怀彤身边,劝说了几句。

    众人看着秣陵楚氏的面子上,停了窃窃私语,到两位上将军面前,也得到了首肯。

    这般,沈怀瑾才让沈怀彤去了驯马考试的考场。

    这驯马之事本就低贱,早早地就被踢出武试之列,一旁文官武将更是暗自耻笑沈怀彤。

    最后,楚沅君亲自带着沈怀彤去考场,斥退了众多饶舌的人,还等着沈怀彤考试完。

    其中不乏世家大族之人,都在怀信守真的成人礼上见过楚沅君,这楚沅君何人,都清楚不过。

    秣陵楚氏的嫡长女,当今王上的侄女,何等尊贵、不可冒犯!

    再说易先生重启天枢阁,未来楚氏势力不容小觑,又有何人敢在此刻下了秣陵楚氏之人的面子?

    有她一路护着,沈怀彤最终倒是真的在驯马场上一展风姿,官职虽没个评级,但好歹是远离了后宅。

    被安排到穆武管辖的城防营中驯马,也算是不错了。

    听完后,楚归荑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未来还长,这一关、这一步总算是过了,也是件幸事。

    ……

    ……

    祁湛、苏昳与沈怀彤此刻正恭恭敬敬地站在堂上,一手丈菊,一手肉脯……好一会儿,终于听见脚步声渐来。

    “少傅~”

    楚归荑一瘸一拐地走到主位上,轻轻答应一声,声音中带着一丝慵懒。

    又是当初在太学里的模样了。

    和笙在一旁,心中暗自腹诽着楚归荑真能装。

    堂中晴光满地,楚归荑早就注意到了祁湛与苏昳手中那两把丈菊与拜师时才用的束脩。

    祁湛与苏昳这才拱手对楚归荑作揖道:

    “老师~”

    祁湛此番行的是弟子对老师的拜礼,与上次的明显是不同了的。

    楚归荑几疑是梦,居然有些不知所措,凝睇着祁湛,语意听不出喜怒哀乐:

    “祁少爷的君子六艺学得不佳啊~”

    两人久久不敢直起身子,一旁沈怀彤不知这二人要行礼,刚才还觉得自己独独站着突兀,现在看来没规没矩的一声“少傅”,倒是深得楚归荑之心。

    祁湛听着楚归荑尖利的话,脸上略有僵色,但还是勾起一点清淡的笑,声如幽叹道:

    “学生还要多向老师讨教……自行束脩以上,自此无诲焉。”

    君子六艺,楚归荑说的就是祁湛的“礼”学得不佳,祁湛却打起了哈哈。

    说着还反将一军,直接拜师。

    虽是看出来了祁湛的如履薄冰,但楚归荑还是不肯轻易饶人,沉吟良久,才道:

    “便宜徒弟,都坐下~”

    沈怀彤倒是很听话地乖乖坐下了,却见祁湛与苏昳二人面面相觑,不敢直起身子。

    沈怀彤顿时疑是自己做错了什么,立马又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定定地瞧着二人窃窃私语,眨也不眨眼,那表情似乎是在控诉——“你们事儿怎么那么多,都未曾与我事先告知?!”

    楚归荑见此,倒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她眸色淡然,含着云过风清的清明,以及镇定自若的悠然,看着祁湛与苏昳二人能玩儿出什么花儿来。

    和笙与沈怀彤见气氛微妙,不敢贸然开口,只在一旁不发一言。

    许久之后,还是苏昳轻启薄唇,打破一堂的宁寂:

    “老师,若葵藿之倾叶,太阳虽不为之回光,然终向之者,诚也,学生……窃自比葵藿。”

    听此言,楚归荑眼眸转深,迫视这眼前二人,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唇角浮笑,语调无喜无怒:“葵藿倾阳?”

    (葵藿倾阳kuihuoqingyáng意思是葵花和豆类植物的叶子倾向太阳;比喻一心向往所仰慕的人或下级对上级的忠心,出自《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祁湛与苏昳都脸上一滞,不知所措,但好歹做过几日楚归荑的学生,也就只是一瞬间,便转为从容。

    祁湛才淡淡笑道:

    “草芥贱命,常欲杀身以効忠;葵藿微心,常愿隳肝以报恩师。”

    说完,二人齐齐跪了下去,行了拜师礼。

    《荀子》有言,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在云皓便是如此,唯有拜师礼用大拜。

    虽是没想到二人做出这么一遭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位清俊的少年在拜堂,楚归荑在主婚,心绪铺散开来,但楚归荑很快便镇定下来,启唇道:

    “便宜徒弟,起来~”

    楚归荑的声音低沉却清楚,自然一副极其认真的模样。

    见二人仍是错愕,怔仲不语,楚归荑抬手挽一挽鬓边落发,才软言道:

    “都收了做徒弟了,还跪着~?”

    听着楚归荑这话,两人之中,尤其是祁湛,那脸上才含了一缕淡淡的笑意。

    祁湛千娇万宠长大,身子娇贵,哪里受得了楚归荑这般对待,何况春日还有些寒意,地上清寒如冰,跪了下来,便有些受不住了。

    被侍女精心修理过的眉毛深深蹙起,仿佛打了一个褶子,身子亦轻轻发颤,听着楚归荑的话,亦是一副怯弱不胜的模样。

    苏昳扶着祁湛,楚归荑看着祁湛整个身子都好像有意朝着苏昳怀里倒。

    楚归荑见此,顿时眼眸深处含光流波。

    她又转而想起来当日在奉雪殿,祁湛与穆二郎坐在一起,便多嘴问道:

    “湛儿,当日奉雪殿上与你同席而坐的可是穆二郎~?”

    受不住楚归荑突然的温柔,祁湛不由一怔,长长的睫毛如羽翼般轻轻闪动,却有些无言以对。

    见祁湛默然,楚归荑随即又道:

    “这穆二郎喜欢糟蹋姑娘,运势不好了,就找个‘原汤货’来冲一冲运气看,也不知谁说保准好~听说,一次拉着你去逛窑子,说是‘城里那些老母鸡,谁不知道用猪肠子灌鸡血,到时假充黄花闺女,横到长的眼睛只见钱,竖到长的眼睛中作伪,有什么用……’可有此事啊?”

    祁湛不知楚归荑哪里听来的这些事,本就是事实,无可辩驳,自己虽没真的和穆二郎同流合污,只也能受着楚归荑言语神色的凌迟。

    “以后别和穆二郎走得太进,阿昳瞧着便比穆二郎踏实~”

    楚归荑容色平和了许多,眼神温暖,有着对祁湛前尘往事的宽恕,亦有几许期盼与殷切的真诚。

    “学生明白了,只是……”祁湛话说道一半,脸上竟有气恼之色。

    和笙一旁但抿丹唇,容色清倩,意态悠然,却隐隐约约饱含着一抹期盼,道:

    “怎么~?快说啊~”

    沈怀彤像是知晓只是后面的为何,亦是唇角扬起,语意欢畅地催促着。

    楚归荑想来,自己昏睡了多日,一切事物瞬息万变,自己此刻真像个傻子一般,什么都不知道。

    但还是故作轻松,唇角微舒,假笑浅淡,如同山间薄薄的云雾,看似着实是带有云淡风轻的恬然,冷声道:

    “什么事儿,师傅都不能知道,你是去赌了还是去嫖了~”

    不愿再惹楚归荑不快,祁湛急得双耳泛红,答道:

    “当日小公主笄礼,学生本是求着苏昳作陪,苏昳百般不愿,学生才……”

    在一旁的和笙与沈怀彤早已是眉眼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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