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木对所谓的海祇岛人并没有任何怜悯之情。
相反, 当她得知村长口中的真相时,发觉自己周围的悲剧竟然都是由对方的神明蓄意东征引起的,苍木心里的天平, 已然往稻妻方向倾斜了。
在这种时候, 还坚持施救,不过是心中的理智和良知在驱使她的行动罢了。
但没想到……
她甚至愤愤地想, 早知道这人这么讨厌,还不如让他被烧死呢。
被抽了下的海盗大怒, 还想继续辱骂,被苍木反手抽肿了嘴, 再也没办法说出话来。
神清气 爽。
苍木割下最后一节绳子,海盗登时便依着木杆滑落在地, 手脚处的绑痕都发白, 此时又缓慢回血,看起来分为滑稽。
看来一时半会他没办法离开了。
“烧了他也没办法改变什么。”这是苍木环视众人后说的第一句话。
“哪怕把人献祭给神明, 作物难道就能凭空变出来吗?”苍木悄悄把怀中的符纸催动到最大, 确保所有人都能被笼罩。
“想要活下去。那就只剩一个方法了。”苍木深吸一口气:“迁村吧。”
即便在静心符的效力帮助下,仍然有不少人惊呼出声,在习惯稳定乃至崇尚“永恒”的稻妻人来说,一切变动都是需要再三思考的, 更何况是迁村这么大的事情呢。
村长没说话, 他显然在思考。
这会儿的功夫, 海盗已经恢复了些许气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一瘸一拐地走了。
村民们并未阻拦, 只是默默注视着他的离去, 又将目光转移到村长身上。
到最后, 村长也只能叹息着说:“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苍木心中无语,杀人放火搞私祭倒是不假思索,全村人命关天的大事犹犹豫豫……
但她的建议也确实没错,蛇神骸骨上的祟神之力经年影响着这片土地,不止是从祂骸骨上生长出来的晶石,植被树木,乃至附近的土地,都一并被污染了。
因此,迁村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她没想到,祟神之力在踏鞴砂外竟然已经到了如此深远的地步,情况比苍木想象中更为严峻。
海盗已经走远了,原本被煽动的人群也都强制冷静下来,短时间内不会再发生同样的私祭事件。
村长还在思索,苍木也懒得再进行劝解,她掏出怀中的符纸,递交给对方,径直离开。
一番突发事件的处理后,时间已然过了大半,夜路危险,大家商议着明日趁早回去。
几人轮流守夜,苍木被白日里的事扰乱了思绪,辗转反侧都无法入睡。
她有伤在身,别看只是手臂,跑动时若是没了手臂摆动来保持平衡,必然会速度下降,亲兵们因此很放心苍木。
再着,她刚阻挠了这里的村民私祭,就算是逃跑,也并无帮手。
只是要看着她,别出乱子。御舆长正的这几个亲兵都和他本人很像,一模一样地沉闷顺从,哪怕白日苍木闯入现场,他们也只是默默对峙,并无怨言。
苍木觉得,他们要么是被精挑细选出来的,要么就是被上司层出不穷的骚操作给熬成现在这样。
她认为后一种可能性更高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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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堆噼里啪啦地烧着,苍木感受了一番热度,默默将包裹拉得离热源远了些。
就在这时,她隐约听见有什么敲击着门扉的声音。
苍木静心听了听,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直觉没有预警,说明来者没有恶意,她决定赌上一把。
“哒哒,哒哒……”很有规律,苍木环顾四周,发现士兵都打着哈欠,不动声色地往火堆了添了些柴火,借着这个遮掩,某些催眠类的药物也被一并添了进去。
不一会儿,除了嚼着草药的苍木,房间内的人都沉沉睡去,她垫着脚尖,提着裙角,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灌木丛窸窸窣窣地响,不一会儿就露出一个皮肤黝黑的渔家女孩。
在海边讨生活的少女,多半是这般外貌,苍木并不陌生。
对方朝她笑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从身边又揪出个人来,正是白天差点成为活祭的倒霉海盗。
渔女指了指苍木,示意海盗说些什么,他却死活不肯吭声,便不耐烦地一抽对方脑袋,眼神一瞪。
海盗看起来似乎很害怕她,迫于这一眼的威力,极不情愿地对着苍木,张嘴便要大声道歉。
渔女急忙薅了把树叶往他嘴里塞,又捂住嘴不让他大声咳嗽。
该死的,也不看看是什么时间,真要是大嗓门把那些士兵惊动,她们就跑不了了。
苍木若有所思,看来这位海盗在团队里……也不太聪明。
“我叫阿珠。”渔女小声说:“谢谢您白天救了这个蠢货,也没让他惹下更多麻烦。”
阿珠说话就比海盗聪明多了,她是来感谢苍木的救命之恩的,还想顺带邀请她去海祇岛居住。
“……虽然物资匮乏了一些,但我们那边也有好景色呢,您要是愿意的话,现在,或者过了这阵子,我们就有人来接应您的。”
身为医生的苍木算得上这个时代的高级人才,听得出来海盗团伙比较缺少这方面的助力,对于苍木的邀请也挺诚心诚意。
不过……
“为什么是?过了这阵子?”苍木压低声音,疑惑道。
阿珠震惊地望她一眼:“咦?你们这边没有巫女吗?”
苍木一怔,更加不解了:“和巫女有什么关系?”不过话说回来,她倒是真没见过稻妻这边的巫女。
阿珠摸了摸脸,给了海盗一拳,让他动静小点,自己则和苍木介绍起缘由来。
“巫”这种东西,原本就源于鬼神信仰,作为沟通神明与人类的使者而存在。
而巫女除了这些本职身份,往往还掌握着额外的技能,比如治疗、占卜、测算……
阿珠所在的海祇岛侍奉蛇神,虽然至今,她们的神明已经陨落多时了,但巫女却因着另一方面的才能依旧被人敬重。
那便是,计算天气周期与风向。
虽然阿珠本人极力否认这是能靠计算得来的,她坚信巫女们所言“这是大御神大人给予我等的启示。”
但苍木看来,比起一个早已陨落的神,还是靠经验和智慧得到生存的法则更靠谱些。
不过这话她并没有说出口。
在靠海吃海的海祇岛,若是能从喜怒无常的海面上讨得几分恩惠,是足以让人敬畏的才学。
海祇岛的巫女预言蛇神之怒即将来临,每年的这个时候这篇海域的风暴天气就出现的格外密集,因此,海祇岛的人便会刻意避开这段时间出行。
苍木想,这大概是季风气候的一种。
阿珠见她不信,也无可奈何,只是多说了句:“巫女们说,这次大御神大人的怒火格外剧烈,让我们趁早多做准备,所以这家伙才把主意打到了这边。”
这就是为什么会有海祇岛的海盗来八酝岛这边劫掠。
原来如此,苍木回绝了阿珠的好意,她不打算去海祇岛居住,更何况还有人在等她回去。
阿珠也不再劝说,只是挥挥手,就带着海盗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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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苍木抱着行李,一直在想阿珠所说的蛇神之怒。
她隐约感到很多谜团被串联起来了,却缺少一个最关键的线索。
话说回来,如果巫女对海祇岛如此重要,那相邻不远的八酝岛应该也会衍生出具有同样作用的人物。为何她一位都没见过呢?
苍木想得头都大了。
另外,如果阿珠所言没错,那就说明最近要有季风来袭了,她该怎么通知大家做好准备呢?
关键是这个消息来源,是无论如何不能告知的。
还没等苍木想出个章程,她就率先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梅的身份,被御舆长正识破,现在已经被关押起来。
???她只是出去3天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桂木像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见养女归来也只是点点头,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苍木跪坐在他对面,眉目间是初闻消息的惶惶然:“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情了?”
桂木又是一声叹息,给她斟上茶水,说起了由来。
原来梅的身世,和苍木所猜的大贵族顺位私生子,不能说一模一样,起码是毫不相干。
梅并非大贵族的孩子,而是这个国家神明所制作的人偶。
神明不知为何制作了他,又不知为何将他遗弃在那座山中的借景之馆中,是偶然误入秘境的桂木发现了他。
“那时的他,如同白纸一般的心性,留在里面,未免太寂寞了。”桂木说:“所以我呀,擅自做了很过分的决定,仗着他什么都点头,就问他要不要和我出去。”
“好好说话,别加那么多感叹词。”苍木说。
善良到滥好人的桂木因为不忍心看人偶寂寞,所以将他领到外面的世界,但桂木也因此相当于违抗了将军。
梅的身份贵重,偏偏容貌美丽,心性单纯,桂木便叮嘱他藏好证明自己身份的金饰,也不能将自己的身份告知外人。
奈何意外总是突然发生,即使再怎么小心,在对梅身份有所怀疑的御舆长正眼中,总能找到机会来验证猜想的。
一向照顾梅的苍木刚走,他便找了个由头,果然搜到了证明身份的金饰。
不过因为现在锻刀抽不出身,所以他只是暂且将梅关在营地里,等解决了手头的问题,御舆长正就预备把梅送回他原本该待的地方。
苍木听得一肚子火!
为什么那么多人!擅自闯入他的世界,却不问他的意见呢!
梅又不是不会说话!从前那种单纯的状态也就算了,现在的他有自己的喜好,有自己的清晰,他越来越像一个人,那就该以对待人类的方式对待他啊!
问问他!问他到底想要什么!而不是这样随意决定他的命运!!
苍木理智还在,她压着火气,将外出的见闻告知了养父,重点描述阿珠告知她的蛇神之怒。
极端天气是名副其实的天灾,既然能预防,那或多或少还是要进行预防的。
桂木很信任她,也答应苍木近期会抽人手去警惕最近的天气变动。
他看了眼养女仍然包裹纱布的小臂,劝她也注意休息。
苍木嘴上答应的比谁都好,一转眼就打听到梅被关押的位置,拎着盒饭就赶了过去。
御舆长正对梅的身份很重视,虽说是关押,住得却不比以往差,看守也并不凶神恶煞。
身为医生,士兵们或多或少都被他治疗过,很难有人不给苍木一点面子,几句好话加上狐假虎威的气势,还真被她说动了看守,放自己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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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端端正正跪坐在榻榻米上,苍木急忙扑过去,捧住他的脸左看右看,盯着人偶毫无变化的脸,却愣是觉得他这几天受尽了折磨,清减不少。
“瘦了好多。”苍木抱着少年硬邦邦的身体,觉得梅太可怜了。
她能进来的时间不多,因此很快调整好情绪,开门见山:“我已经从桂木那里知道了梅的身份。”
梅看向她,但不知为何,苍木却觉得他的眼神和以往不太相同。
“所以……”人偶低声问。
他很少主动说话,以至于苍木不自觉怔愣了一下。
“所以,我想来征求梅的意见。”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脸上显露出一种忙碌带来的疲惫,但此刻那蓝海般的眼睛只凝望着他:“我想问问你的意见。你是愿意和我离开去璃月,还是打算回到原本的地方?”
一起旅行会蛮辛苦的,跟着她也要风餐露宿,要是梅选择回去,她也……她也、也……能理——呜呜呜呜呜呜……梅要是不在,她一个人去璃月有什么意思啊!
“有意思。”梅笑了一下,他伸手托起眼前小黑猫下巴,饶有趣味地看着她眼泪汪汪的表情:“你在问一个没有心的人偶,的意见吗?”
“欸!”苍木被他的笑容晃到,思维断连片刻后颇为震惊。
梅怎么!她就出去几天啊!怎么性格一下子变化这么大!!!
苍木被他的指甲掐得下巴有点疼,想要挣脱但被他的眼神吓得不敢动,颤颤巍巍地维持着这个姿势:“梅,你的变化有点大。”
她抽抽鼻子,决定实话实说:“我好害怕。”
梅的动作停住了。
苍木没注意到这点,继续坦白:“我就是在问你的意见,先回答别人的问题再提问啦,你想和我走吗?”
她忐忑不安的模样很让人想要欺负,散兵微笑着,慢悠悠地回答:“如果不呢。”
她就知道。
苍木忽然感觉眼眶一酸,但毕竟是梅的选择,她会尊重的。
她泪眼朦胧还要哽咽着祝福的表情,实在太好玩了。散兵想,不妨看看她还能有什么花招。
苍木翻了翻衣兜,擦着眼泪开始絮絮叨叨:“那以后你一个人住,要万事小心,桂木说里面很寂寞,景色不怎么变动,所以我特意带了这个。”
她将东西掏出来,是那盒桂木送的小烟花。
“一直说好去看烟花的,结果都没去成。”苍木把烟花打开,点燃了一支小型线香,看它欢快地燃烧着。
“你说你是无心的人偶,我不太懂这方面……”她闭上眼对着烟花许愿:“但梅一直都有选择的权利,即使以后不在一起,我也希望梅能获得自己的幸福。”
她睁眼,认认真真看向梅:“和人偶不人偶没关系,你会爱会动,有厌有憎,从一开始,我认识的就是你独一无二的灵魂。”
梅的表情忽然变得一片空白,在苍木不明所以的眼神中,他低笑声,挑了只烟花丢进她手心。
“握住它,不许松开,我就信你一回。”
他点燃了引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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