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虫巢中的虫子越来越少,锁链明显向我这边倾斜,我虽然还能坐稳,但也产生了些许危机意识,可是现在实在不是下去的好时机,大批虫子还在往墙上撞,我自认没有与它们抢道的勇气。

    往前走是虫子的老窝,往后退则是它们的归宿,我进退两难,只恨自己投错了胎,有翅膀的生物那么多,怎么就不能多我一个?

    “别愣着了,赶快下来!”汪十方在噼里啪啦的虫子撞墙声中大吼,“墙壁打通之后,多余的虫子找不到目的地,迟早会把我们埋了!”

    “你这人忒不讲情义,刚才不还爱不释手的,怎么变得这么快,”我像坐着跷跷板一样逐渐下沉,勾着锁链冲他瞪眼,“可不能看人家亲戚多你就翻脸不认虫啊?”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耍嘴皮子?”汪十方完全顾不上计较我的调侃,急得直抹汗,“我没开玩笑,它们繁殖得太多了,早就不止最初开门所需的数量了!”

    像是要印证他说的话一般,虫足抓挠的声音更加杂乱,好像巢穴深处有更多虫子苏醒,正在横冲直撞着寻找出口。

    锁链猛地往下一沉,我心知这不是个好兆头,不敢再给锁链施加重力,果断松手自由落体。

    一个黑影贴着地翻过来,在我落地的同时将我箍在怀里,然后拧身向后撤,护着我的后脑勺滚了两三圈才停下。

    我就像是寿司里面的配菜,这几圈滚下来已经七荤八素,被人拉着坐在地上还没回过神来,眼神还是直的:“哪来的滚筒洗衣机,这甩干功能不错啊?”

    胡话都说完了,我的脑子才归位,有那么一瞬间,我无比想要跟着千千万万的归去来虫一起排队找个缝钻进去。

    ……当然,打消我这个念头的正是我对于虫子的恐惧。

    我心里默念“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来平复心情,一抬头发现蹲在我对面的汪灿眉骨上有两道新鲜的血痕,垂着睫毛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就定格在了那两道伤口上。

    ——伤痕很细,也很浅,估计是被高速运动中的虫体边缘割破的。

    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伸手过去给他蹭掉了血迹,他倒是也很给面子,在我收回手之后才把脸转向旁边,只给我留下边缘泛粉的耳朵尖。

    我舔了舔嘴唇,心说完蛋了呀,这人一贯不愿意将伤口示人,我倒好,看破不说破也就罢了,居然还用行动告诉当事人我看到了,怕不是要罪加一等。

    于是他不动,我也不动,场面俨然是小时候玩的“木头人不许动”决赛圈。

    不到半分钟,我平生第一次玩这个游戏主动认输,搭着汪灿的肩膀,想借力起身又怕体位性低血压误事,只好倾身过去,将额头贴在自己手背上先缓一会儿:“告诉你们一个坏消息,虫子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我没有回头,只是指了指身后让他们自行确认。

    ——墙面上凭空出现了一扇门的框架,缝隙已经被完全填实,归去来虫却不知变通,仍然不死心地按着它们收到的讯息赶过来,撞在前面的同伴身上,大有另砌一堵墙的架势。

    当然,其中还有不少固定不住自己的虫子摔在地上,又因感受到了适宜的温度而重新进入休眠。

    “不过这也是个好消息,”我微笑着打了个响指,“芝麻开门咯。”

    半晌,汪十方谨慎地问:“这扇门需要芝麻才能打开?”

    我和他们一起陷入了沉默。

    ……我倒是不介意抽空给他补习一下儿童故事,但是很怀疑他这没有童年的脑子会不会宕机。

    “不,我是想说你看这些虫子长得像不像芝麻,”我面不改色地将这茬儿糊弄过去,“咱们是现在就撤,还是你再和它们交流一下感情?”

    “你们过来。”汪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边,梭型的黑亮虫体犹如子弹般从他身旁掠过,他岿然不动。

    我和正要说话的汪十方同时闭了嘴,猫着腰避开飞舞的虫群,老老实实排队站好,等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汪灿先将二指搭在墙面上检查了半天,然后侧身示意我上前,于是我理直气壮地从汪十方身后超了车。

    ——并不是让我插队的意思,而是他遇到了搞不定的状况,需要换我这个专业的来。

    我才刚刚站定,他就将我的右手整个拢住,冷冷地往我身后扫了一眼,轻声说:“机关失效了,有东西卡住了门。”

    “卡门?”我重复了一遍,差点想哼上一段曲谱,然后才回过神来我俩说的不是一个东西,吐了吐舌头又问,“要不试试直接推开?”

    汪灿一点头,我试着抽手,他却没有放开的意思,我疑惑地瞟着自己的右手:“那你叫我过来是……”

    推门这种力气活,怎么看都是找汪沛金当帮手更靠谱吧?

    “暖手。”他快速吐出这两个字就抿住嘴唇,北京口音自带吞字效果,要不是我平时也这么说话,免不了一头雾水。

    那两个字仿佛在我心里点了一把火,何止是手上暖和,我整个人都快要被蒸熟了,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他,只好低着头胡乱应了两声,无声咆哮这题超纲了!

    我的反应大概完全被汪灿看在眼里,他哼笑一声,这才松开了手,招呼汪沛金过来帮忙。

    顶着汪沛金充满探知欲的目光,我故作镇定地抬手拢头发,然后手僵在了半空。

    ——之前搭帐篷的时候,汪灿已经帮我把头发全部盘起来了。

    我不尴不尬地挠了挠脸,心说还好他没给我梳成和他一样的发式,不然还真有点像情侣装……

    等等,情侣装?

    我最近这个修辞还真是够离谱的……

    他俩合力将翻门推开一个大约可容一人通行的通道,汪沛金甩了甩胳膊:“不行,推不动了,到了这个程度都进得去吧?”

    我嘴角一抽,心说只要他那个身材钻进去不卡住,我们就都没问题,转念一想这算是人身攻击了,就没说话。

    汪十方与我的想法差不多,但他的表达方式比较婉转:“阿金,你先过去接应。”

    汪沛金很听他的话,立刻躬身钻进门后,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踉跄几步啐了口唾沫,忙不迭地向我们反馈里面的情况:“是个石像歪倒了,还挺沉,搬不动!”

    最后几个字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似乎说话的人正努力尝试将障碍物挪开。

    汪十方松弛下来,对着门后轻柔道:“别费力气了。”

    洞里应了一声,脚步声往更深处去了。

    我象征性地鼓了两下掌:“不愧是你,训小弟有方。来吧,里边儿请。”

    汪十方一哂,从从容容一迈步。

    ——啪吱。

    汪十方僵硬地低下头,脚下是一只归去来虫四分五裂的背板,外骨骼包裹之下的柔软躯体已经被他踩出了汁水,烂泥一般贴在地上。

    虫体相撞的噼啪声忽然一窒,静默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我下意识地在汪十方肩上搡了一下,将他推向洞口:“快走!”

    井然有序的虫群瞬间就没了章法,在空中突兀地急转弯改变了方向,直冲这扇翻门而来。

    尽管没有翅膀,但归去来虫的运动神经非常发达,腹部折叠成不可思议的形状,然后再猛地伸展开,借着这股冲力可以在空中如炮弹般疾射。

    这种运动方式主要靠腹部的褶皱不断起伏来完成,整个动作观感很差,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恶心,如果是在地面上,那它们应该是处于高速蠕动的状态。

    与此同时,半空中那颗萎缩了一半的巨型麦丽素突然垮塌,更多虫子下雨一样往下落,一张张鲜红的口器整齐地对着我们的方向,像无数只恶毒的眼睛。

    汪十方面朝着虫群,已经快要吓傻了,双手扒着门框才没跌倒,以一己之力把门守了个严实,汪沛金在里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焦急地直问发生了什么。

    可是现在哪还有空给他答疑,我一咬牙:“对不起了!”

    说完这句话,我抬腿就把汪十方踹进了门里,听痛呼的惨烈程度,里面两个人好像都摔得不轻。

    ……愧疚倒是没多愧疚,我甚至还觉得他应该庆幸踹他的是我而不是汪灿,我这一脚可比汪灿轻多了。

    眼看着虫子逼到眼前,我拉住汪灿的手就要把他往门里送,然而他的反应更快,侧身搂住我,将我牢牢护在身前。

    不得不说,他做这个动作真是越来越熟练了。我条件反射闭上眼,两个人双双摔进门后。

    落地之前汪灿刻意改为后背着地,替我缓冲了一下,我趴在他身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石板上密密麻麻的撞击声仿佛就在耳旁。

    抬头看见另外俩人居然还像木头似的杵着,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迅速往侧方打滚,给汪灿腾出活动空间,跳起来赶羊似的催汪十方他们往前跑。

    跑出几步我才意识到,刚才起身时为了方便活动,我主动松开了汪灿的手,现在又极为默契地牵到了一起,居然没人意识到哪里不对。

    跑步本来就不是我的强项,现在我心里仿佛有一个排的小鹿在撒欢,但这不妨碍我嫌汪十方跑得慢,火气上来拉都拉不住,连带着最前面跑几步就回头看的汪沛金一并怼了:“我说你俩别在关键时候程序报错成吗?怎么外面那些虫子是你们粉丝,约好了在这里开见面会吗?”

    “这到底是咋回事情嘛?”汪沛金边跑边骂街,崩溃到口音又蹦出来了。

    “右转!”随着步伐颠簸,手电筒射出的光也大幅度摇晃,基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我一边跑路还得一边听着路况,忙得一脑门官司,“这你得问汪十方……左左左!他带着小姨子跑了,后面那些都是来追他讨说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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