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荧盯着自己手上的口子看了半天,恍惚了一下才意识到血是真的,手心的刺痛也是真的。
不是幻觉,她一直都是清醒的。
一抬头就看见汪灿也直勾勾地看着她的手掌,眼中有惊有怒,还有一丝说不出的疼惜,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仿佛流淌着火光。
她下意识地想将手藏到背后,不过结合现在的情景,多少有点掩耳盗铃的嫌疑。
……啧,失策了。
一般来说,如果怀疑自己中了幻觉,大多数人最先想到的办法无非是咬破舌尖。心在窍为舌,舌尖血基本等同于心尖血,血本属阳,心则属火,至阳之物可破幻觉,疼痛也能让人保持清醒。
她可倒好,傻不愣登地对自己下狠手,这上哪儿说理去……
汪荧找不到任何理由为自己开脱,不过本着不能跟自己过不去的原则,不打算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短暂的晃神之后,立刻低头找绷带,打算先给自己包扎。
不料汪灿已经先她一步,紧紧钳住她的手腕,压迫血管止血,含着怒气一字一顿:“你在做什么?”
汪荧看他正在气头上,没来由地感到心虚,考虑到这时候说什么都像是抬杠,除了让他更生气恐怕没有任何积极作用,于是配合地往前挪了一步,睁大了眼睛看人。
虽然她不是成心的,但是伤口都快要怼到汪灿脸上了。
汪灿:……
这是还怕他看得不够清楚吗?
他本想再趁热打铁凶上几句,可是看着掌心那道伤,睫毛颤了颤,终于还是垂下眼,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剩一声叹息。
汪荧觑着他的表情,知道他这是已经在自己消化情绪了,见好就收,还试着宽慰他:“至少确定了一件事,咱们两个都没中幻觉,这算是个好消息。”
听到最后三个字,汪灿显然不以为然,扯了扯嘴角,眼神却犹如一汪深潭,并没有因为上扬的唇角温暖起来。
通过这个表情,不难看出他现在心情非常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处于失控边缘了,许久不曾流露出的戾气又冒了出来。
如果没有刻意收敛,他本身的气质是非常凌厉的,但这几个月相处下来,这种极具攻击性的气场不知不觉就淡化了。
——至少汪荧现在已经不太习惯他没那么放松柔和的样子了。
“你伤成这样,不算什么好消息。”汪灿声音压得很低,比起责备,倒像是某种更复杂的情绪隐藏在其中。
汪荧避重就轻地蹙了蹙眉,带着点委屈抬眼,只看着他不说话。
……无形撒娇最为致命。
于是汪灿在这个眼神中丢盔弃甲,完全被拿捏住了。
他扯过汪荧的手,动作并不粗暴,但汪荧习惯性地伸直五指,伤口就在这个过程中被掰开了一点,加快了流血的速度。
汪灿急忙取了纱布按压在那道口子上,血色隐约透出来,沿着纱布的纹路洇开。
好在出血量不大。
汪荧割破手掌时用了点技巧,匕首几乎是竖直着切进皮肤的,所以刀口很薄,血只能一丝丝渗出来,在掌心留下一道细细的红线。
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格斗习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不造成太难看的伤口,同理,能一击必杀,就绝不补第二下。
但是创口毕竟有点深,她的自愈能力又没有特别好,即使过了这么久,还是会有血珠缓慢地浮上来。
汪灿不厌其烦地用纱布蘸掉血迹,同时往她的掌心轻轻吹气,在这个过程中,不时抬头观察她的表情,担心不小心弄疼了她,自己却没发现。
汪荧一动不动,直到手掌被绷带缠好,汪灿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现在两个人身上都有绷带,看起来倒像是戴了一对同样的配饰,有种莫名的契合感。
汪荧看着绷带出了会儿神,努力摆脱这个有点荒谬的念头,半开玩笑道:“唉,那你放我一马,这种事就不要记在任务报告上了,好不好?”
虽然动机是合理的,但是这种莽撞的行为实在不值得提倡,如果写在报告上的话,只要档案没有丢失,这个黑历史就会始终跟着她。
汪灿一愣,接着眼神黯了下去,心底隐约泛起钝痛,不自觉就松开了手。
说不清是为什么,他只是觉得汪荧越不在意这点小伤,自己就越应该替她痛上一痛。
——就算那道伤落在他自己身上,哪怕再深上几分,恐怕都不会比现在更痛了。
分明不是实质性的疼痛,但在这种情绪的拉扯之下,他缓缓地抬手压在左胸上,皱起眉感受这种难得的体验。
汪荧关切地注视着他,稍作思索,也将手覆了上去。
没缠绷带的掌心还带着凉意,但总归要比指尖温暖许多。她在汪灿手背上轻轻摩挲,想要尽可能地分担他的痛苦。
除此之外,她其实不太清楚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汪灿现在的心跳是正常的,按理来说不应该有什么不舒服才对。
可是常识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了,眼前人的反应永远比冷冰冰的数据重要得多。
“心脏没有杂音,应该没有器质性病变,但我毕竟不如仪器精准,回去之后我会押着你去体检的,”汪荧侧耳趴在他胸前仔细听了半天,抬起脸来看着他,“抱歉,我只能听出来这个信息。”
看到她脸上一本正经的担忧,汪灿的心情终于由阴转晴,哼笑出声。
“你笑什么?”汪荧疑惑地瞪着他,最先想到的是关于他的那些传言。
汪灿作为基地里成绩最好的学员,凶得很有知名度,跟他交过手的人或多或少都留下了一点心理阴影,各种版本的传言无一例外,都把他描述得像个变态。
单说流传度比较高的版本,像什么他一见血就兴奋,有受虐倾向,后面这种明显以讹传讹的消息居然还真有人相信。
不过谣言止于智者,按照汪小媛的说法,真实情况其实有点类似于网游里boss的狂暴机制,他抵抗高、血条厚,怒气槽蓄满了一刀一个小朋友。毕竟汪灿实力摆在那里,倒还蛮正常的。
由于事发突然,她确实是慌了一下,这时候才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一筛除,意识到自己有些关心则乱了。
——比如她刚才压根就没想过,心率正常状态下的不适也有可能是装出来的。
下意识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在那一瞬间,她选择了无条件地信任。
汪灿眼中笑意不减,摇摇头,反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定定地看着她,轻声说:“这里,是会痛的。”
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有感受到痛的能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认知居然会令他惊喜。因此他迫不及待地想与汪荧分享这件事,想且只想与她一个人分享这个秘密。
殊不知汪荧此刻只听懂了他的字面意思。
汪荧本想向他科普,出现不明原因的心区疼痛时最好不要压迫心脏,奈何被他抓着手,避无可避,只好暂时屈服,感受着掌下传来有力的心跳,冰凉的指尖也暖了起来。
“疼的时候就不要笑了,”融融暖意从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汪荧此刻就像阳光下趴在沙发上打盹儿的猫,也不想着把手抽出来了,谨慎地斟酌着措辞,“别人看了会难过的。”
“谁?”汪灿懒洋洋地反问,然后噙着笑意低下头,如同蛊惑一般在她耳边低语,“谁会难过?”
汪荧:……
她好像不小心给自己挖了个坑。
汪灿见她微微启唇却欲言又止,干脆问得更直白一点:“你会为我难过吗?”
“我会的。”
汪灿得到了满意的回答,笑意愈深:“那你也要记住,无论遇到什么危险,永远不要以自己的安危作为代价。”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汪荧:“不然我也会难过的。”
……要不要活学活用得这么快啊?
汪荧对天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抽回了手。
对话结束之后,她有意将精神集中在别的事情上,还真因此想到一个可能性:“这个地宫不对劲,它一直在试图削弱我们的实力。”
“之前出现的一切状况恐怕不是巧合,开门的机关是第一道防线,金丝带着倒刺,鱼钩上也专门做了放血的凹槽,如果功夫不到家,或者对机关的厉害不熟悉,就会大量失血。”如果汪荧平时也愿意多说几句话,其实很适合做解说,不仅口齿清晰,分析问题时也毫不卡壳。
只是她之前一直没真正考虑过这些问题,直到汪灿出现状况,她才开始慌了,以至于有些自乱阵脚,话都比刚才密了好几倍。
“然后就是幻觉,高强度的机械运动会让人精疲力尽,后面的行动自然要打折扣……”她停顿了一下,稍微有点迟疑,“但是我们两个没有中幻觉,为什么?幻觉需要什么前提条件?”
“可以了,不用这么紧张,”汪灿察觉到了她不同寻常的焦躁,“地宫本身是不会有智慧的。”
“我们是从台阶上走下来的,墙壁上可能有什么东西污染了他们,”汪荧咬着指甲来回踱步,凝神思考时一不留神撞在了汪灿身上,“要么就是……我们身上都有伤,都流过血。”
“我说可以了,”汪灿单手勾住她,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叫醒汪十方他们,就会有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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