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汪荧往脑门上拍了点冷水,借着这点凉意一鼓作气,将吸入鼻腔的孢子清洗出来。

    由于鼻子不通气,她吸气时用力过猛,酸爽的滋味直冲天灵盖,毫不意外地被呛到了。

    汪荧偏过头咳了几下,震得脑袋也跟着胀痛,只能掩着嘴抑制咳嗽。

    偏巧汪灿与她的想法背道而驰,伸手给她拍背,直到她把呛进气管的水咳出来才算完。

    她身上没什么肉,这时候身高显不出来,缩成小小一团,看着还有点乖巧,多少冲淡了身上那种不可侵犯的冷淡。

    汪荧咳完了吸吸鼻子,声音听起来要比平时软上许多:“保持距离,别传染给你。”

    汪灿看着她挑眉:“嗯?你是不是太低估我了。”

    他有好几年没生过病了,陈家伙计感冒往往一个传一个,没几天就串了窝,只有陈亥声卓尔不群,明明同吃同住,愣是连个喷嚏都不打。

    汪荧:……

    这种身体素质还真是真实存在的。

    她难得有种被打击到了的感觉,并将此归因于脑子发昏,决定少说话。

    “体温还没降下来,汪先生给的期限……”汪灿一摸她的额头就皱眉,心说她平时身上没点热乎气,怕不是把体温都攒到了发烧的时候报复性发热。

    ……脑门儿摸着都有点烫手了。

    “足够了,这已经是最大限度的通融了,”汪荧尽可能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手放在颈侧降温,“你最好希望我只是着凉,着凉好得快。”

    汪灿:……

    要是他希望的都能成真,他倒是更希望汪荧无病无灾。

    “已经吃过药了,要是待会儿不退烧,你就给我放点血,”汪荧举起右手,做了个武术中被称为“剑指”的手势,食指中指并拢伸直,无名指与小指屈起,再用拇指压住,“这两根手指就别扎了。”

    就她那体质,放血绝对是下下策,汪灿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汪荧也懒得和他争辩,又往手心倒了点水,直接拍在额头上。

    水珠毫无章法地滚落下来,滑过眼睛脸颊与下巴,最后隐没于黑色的制服中。

    她倒也没期待能起多大的作用,单纯是有了这点清凉,眼睛不至于烧得难受。

    汪灿叹了口气,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又烧糊涂了。

    衣服湿着更容易着凉,这点常识被迫年纪轻轻就开始养生的汪荧不会不知道。

    而且想要物理降温的话,用酒精擦拭效果更好。

    且不说助人为乐这个品质出现在汪家人身上是否符合逻辑,汪灿确实是在这么行动了,可是捏着被酒精打湿的纱布,他又有点为难。

    ——用酒精进行物理降温的原理是使血管扩张,从而在挥发时带走更多热量,因此要想见效快,需要擦拭腋下或者腹股沟等血液循环丰富的地方。

    但是眼下汪荧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额头、颈部和手心这种效果不是特别明显的部位。

    ……哪怕是正当理由,直接让人脱衣服好像也不太方便。

    不过能帮上一点忙,总比什么都不做说得过去。

    汪灿行动之前很少有跟人交代的习惯,比如现在,明明是做好事,却愣是被他搞出了偷袭的架势。

    汪荧虽然在发烧,但最基本的条件反射还在,听见风声就抬手一挡,又稳又准地截住了自己搭档的一片好意。

    可惜她现在没什么力气,只能恹恹地表达抗拒:“我现在头晕,再闻酒精味儿会吐。”

    汪灿舔了舔犬齿,发现这个理由他无法反驳,自觉把湿纱布放远了点。

    “帮个忙,把衣服脱了。”汪荧突然说。

    虽然她现在一个字都不想多说,但毕竟是有求于人,直接甩个祈使句可能有点过于嚣张,于是就加上了前三个字。

    汪灿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心说这不是他想说但没说的话吗?

    ——本来是打算让汪荧脱衣服擦酒精来物理降温的,但是各种角度来看都不合适,所以又把话咽回去了。

    结果最后居然还是由她主动提出来的……

    “你的衣服,”汪荧闭着眼喃喃,“或者有毯子吗?我想睡一会儿。”

    “哦,”汪灿这次没再有异议,爽快地脱下外套给她披在肩上,自己只留下打底的黑短袖,随口问,“还冷吗,需要找他们再借一件吗?”

    坑底温暖如春,脱了外套的体感温度反倒更加适宜。

    ……况且整个小组里都找不出第二个能在这种环境中着凉发烧的人。

    “算了吧,有你的就够了。”

    说话吞字的发音习惯让句意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听起来只不过是少了一个助词“的”,侧重点却完全不同。

    汪荧说完就打了个强硬的手势,表示自己不想说话,然后盖着汪灿的衣服蜷缩起来。

    ——她必须在几个小时之内调整状态,性价比最高的方法就是睡觉。

    于是汪灿安安静静地坐在她旁边,没有离开太远。

    他还在基地时就发现了一个问题,汪荧是少见的在他身边睡眠也不会受影响的类型。

    由于他的气场并不温和,天然有种猎手的气质,被他近身的人多少都会有种危险迫近的感觉,这一点就连和他共事过的陈家伙计也私下和上级抱怨过:如果轮到陈亥声守夜,在他旁边打盹儿免不了要做一宿噩梦。

    巧的是汪灿也不喜欢往人堆里凑,后来再守夜,他就主动和其他伙计保持距离,这样双方都没有负担。

    不过之前两个人在禁闭室待了一晚上,汪荧的睡眠质量看起来也还凑合,至少比他睡得好些。

    当时他还觉得,像汪荧这种情况,说是病了太久阳气弱,需要有个人镇在旁边才能睡好也不一定。

    就像有些人枕着刀睡觉才会觉得安心是一个道理。

    但是从他经过理性分析得出的结论来看,其实汪荧也不见得是非要在他身边才能睡个安稳觉,反而是他主观上不想离开太远。

    ——从那个人跨过千山万水,再次回到自己身边的那一刻起,好像他有一部分漂游在外的灵魂也终于找到了根系。

    当年的执念再也不能困住他分毫。

    汪家人总是试图影响那个名为“世界”的庞然大物,为了完成家族的目标,任何一丝多余的感情都会被扼杀,离开的人就会被遗忘。

    但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件事似乎变得不再绝对了。

    只要还有一个人肯为某个人心念一动,在未来的某个时间节点上,他们终究会再次重逢。

    正如这个世界总有其固有的运转规则不可撼动,错过只是人生的一个经历,但未来永远有无限可能。

    汪十方打量着熟睡的汪荧,谨慎地招了招手:“汪灿你来,我有事和你说。”

    他会主动攀谈,汪灿倒是有点意外,顺手给身边的人掖了掖衣角,然后起身走过去,稍一抬下巴,示意他有话直说。

    “她状态不太好,是不是?”汪十方也没拐弯抹角,“还能胜任后续的行动吗?”

    汪灿沉默地盯着他,直觉汪十方会这么问,并非出自善意的问候。

    “我想我有权知道,任务是否能顺利进行,以及……你的态度,”汪十方的目光藏在镜片后面审视他,“如果你的搭档出现问题,你是否会放弃她。”

    “不会。”汪灿斩钉截铁。

    “汪灿,你搞清楚自己的立场!”汪十方万万没料到他答得这么干脆,压低声音吼道,“你的决定代表着整个团队,如果你执意要带上一个累赘,会害我们一起送命的!”

    “她不是累赘,”汪灿冷冷地瞪着他,“这种话不要让我听见第二次。”

    “哈?呵呵……”汪十方似乎觉得不可理喻,一时间只剩下冷笑,“如果这是汪先生的意思呢?”

    ——高功率的信号中继器会保证视频实时传输回基地时不受阻碍,而且汪先生也明确表示过,他会全程观看这次行动。

    在危急关头放弃最羸弱的同伴,换得一线生机,似乎才是那种场合下的最优解。

    汪家培养出的孩子们早就在残酷的训练中克服了无用愧疚之心。

    但是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汪十方这几句话的语境,都是建立在汪荧丧失基本的行动能力的条件之上。

    然而作为团队中战斗力最弱的文职成员,如果他没有抱着牺牲自己成全队友的态度,这时候最不希望发生减员的那一个应该就是他。

    汪灿忽然明白过来汪十方的潜台词是什么了。

    ——他是害怕自己成为被放弃的那一个,所以通过施加暗示的方法,提前将被同伴抛弃的可能性转嫁给另外一个人。

    即使面临危险的境地,只要不是最先被放弃的那个人,活下来的概率就很大了。

    这就是运算部门的优势了,根据汪灿过往的表现以及汪荧此时的状态,预测出他想要的结果并不难。

    汪灿对家族的忠诚度毋庸置疑,至少不会在汪先生眼皮子底下展现出多余的同情心。

    想到这里,汪灿突然就笑了。

    汪十方被他笑容里的血腥气唬得心里直发毛,惊觉这才是汪灿的本来面目,只是这段时间以来,出于某种原因,柔和得不可思议。

    “那你可得小心了,”汪灿漫不经心地看着他,“最好从现在就开始想,你有什么值得被救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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