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十方还真顺着他的思路想了一下,然后悲哀地发现,自己现在的定位非常尴尬。

    分明前几天还不至于这样。

    之前他派得上用场,是因为四个人都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一路上看到的东西又有点脱离现代社会,这时候就显出来他学识渊博,起码随机应变时还能有个大致的方向。

    但进入青铜门后就是黎簇的主场,有他从蛇毒中读取出的信息,走什么路线、会发生什么,都是确定的,就算汪十方有心科普,都没有插嘴的余地,地位自然一落千丈。

    ……就连汪沛金都比他能为团队做贡献,毕竟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埋雷炸出条路来也是真本事。

    汪十方想到这里就有点怂,但要是这么快就服软,他面子上又挂不住,只能继续梗着脖子跟汪灿单方面对峙。

    ——与之相对,汪灿根本就懒得搭理他。

    就连汪沛金都看出了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可惜他嘴笨,又不敢得罪两位大佬,只能在他们的气场压迫之下瑟瑟发抖。

    虽然他在基地里也算是个彪悍的刺头,但是脑子里存不住多少事,但凡谁能镇住他一次,他就能一直对那人心存敬畏。

    由于这个特性,他在团队里逐渐稳居弟位。

    汪十方烦躁地挠了挠头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以前体质没这么弱吧?”

    这话显然是在问汪灿,汪荧离开汪家的时候,汪十方和汪沛金连基地大门往哪里开都还不知道呢。

    “以前?”汪灿不悦地眯起眼,怀疑这又是别有用心的试探。

    汪家养大的孩子们没有童年可言,关于小时候的记忆也大多千篇一律,每一天都是同样的枯燥和残酷,就像被关进斗兽场的幼兽,牙齿和爪子尚未磨得锋利,就要要想办法打倒对手、争夺资源,换取活下去的机会。

    有些过于惨痛的经历会被人脑刻意淡化,就像没有得到妥善保存的老照片,刚开始只是泛黄,但影像还在;随着时间推移,曾经鲜明的色彩也因为褪色而斑驳,到最后只剩下模糊不清的轮廓。

    有人说大脑是世界上最不靠谱的硬盘,里面存储的数据会有千奇百怪的报错理由,删除和改写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如果不时常备份,记忆就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偏差。

    但汪灿至今还记得那个午后,是汪小媛最先注意到教官出现在训练场外,并且发出了一声惊呼。

    也正是因为这一声惊呼,对手被她转移了注意力,汪小媛自己则没受影响,看准了时机一记上勾拳狠狠地打在了对手的下巴上,将对方打倒在地,然后甩了甩手,拍掉身上的灰尘。

    她的对手气得直捶地,但是无济于事,计时器停止倒数,他甚至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

    ——汪小媛以微弱的优势打赢了对手,这是既定事实。

    这种行为的确投机取巧,但利用规则漏洞,一向是可以被允许的。

    教官叫停了训练,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他对精疲力尽的孩子们说,这是你们的新同伴。

    汪灿作为场上少数还站着的几个孩子之一,好奇地看着被教官牵在手里的新朋友,慢慢睁大了眼睛,好像有不知名的光闯进了眼底。

    哪怕是在陈家的那些年,汪灿睡觉之前也经常会想起那个画面,就像为了防止重要资料丢失,要定期给硬盘做备份,他的内心深处是不想让这段记忆被篡改的。

    新来的小孩头发剪得很短,额前的头发也乱糟糟的,距离眉毛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但是不难看出那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

    小女孩的眼睛大而清澈,几乎占据了半张脸,皮肤像是上好的白瓷,统一款式的制服套在她身上显得空空荡荡,袖口露出的一小截细瘦手腕上有几个针孔,青紫色的瘀痕触目惊心。

    她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却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脸上停留太久,突然抬起手指向某个方向:“右边,后摆肘。”

    声音软绵绵的,让人听着心都化了一半,这样的女孩子完全会是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但她的语气却不容置疑。

    “啊?我吗?”汪小媛指着自己的鼻子确认,动作因此稍微慢了一步,没能完全格挡住来自背后的攻击,摆肘时刚好撞上了拳峰,一击之后,两个人的骨骼都发出了清脆的爆响。

    汪小媛捂着胳膊直瞪眼:“汪魁,你别输不起啊!教官已经喊停了,这次不计成绩!”

    她一边嚷嚷,一边偷眼观察教官的反应,像这种在教官眼皮子底下假传圣旨的事,就算是她也是会有点心虚的。

    教官汪岑好脾气地挥了挥手:“解散吧,今天不论输赢。”

    汪魁哼了一声,顺带着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通风报信的新人,经过她身边时还故意去用肩膀撞她。

    小女孩很小幅度地侧了侧身,那一下才没撞实,她抬头看了看汪岑,认真地问:“我可以还手吗?”

    看了汪魁和她的体型差,很难说这不是一种用胳膊去拧大腿的不自量力,但听她那意思,反而像是她还在自己担心伤到对方。

    “只有上课时间可以,”汪岑随手一指汪小媛,低下头和只到自己腰高的小女孩说话,“这是汪小媛,她会带你回宿舍。”

    汪小媛没想到自己看热闹还要被教官安排任务,冷不防被点到名,条件反射般立正站好:“是!”

    汪岑离开后,训练的孩子们也陆续走掉了,汪小媛立刻跑过去牵她的手:“你刚才是躲开了对吧?还有哦,你怎么知道汪魁要偷袭我?你喊我摆肘的时候他可还没出手呢。”

    “我听见的,”她简洁地回答了问题,就歪着头看汪灿,似乎正在努力思考为什么还有一个人没走,“咱们一起住吗?”

    汪小媛一愣,突然笑得前仰后合:“别看他是长头发,其实他是男孩子啦!”

    汪灿拧起眉,心想这有什么好笑的?他正想说点什么,却从那双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时间久远,他已经不记得在视线相对的那一刹那,自己的心理活动是什么。

    记忆中只剩下女孩那双清澈出尘的眼睛。

    ——可是汪十方怎么会突然提起以前的事,他第一次见到汪荧,应该是在几个月之前。

    “有什么问题吗?”汪十方反问,“小媛说她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教官,能当教官的人,身体难道也这么差吗?”

    “汪小媛说的?”汪灿不动声色地藏起眸中闪过的那丝怀念,一扯嘴角冷笑道,“那你问我干什么?”

    汪十方:……

    族规有要求,不得将汪家的信息透露给外人,汪灿当初该不会是因为嘴严得过分才被选中去担当卧底重任的吧?

    “你们不是也同一批吗,教官带过最争气的一届学员,就当是前辈传授经验了,”汪十方不情不愿地先给汪灿带了个高帽,“聊会儿天提神,不然万一咱们方向错了,待会儿再中幻觉……”

    他看了眼汪沛金,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他就真要软了。”

    汪沛金听了,脸顿时涨得通红:“我这么一……”

    ——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流血流汗都不怕,就是听不得那个字!

    事关男人的尊严问题,汪十方却没给他辩解的机会,一个眼刀甩过去,就让汪沛金委委屈屈地闭了嘴。

    他这么配合,反而让汪十方欣慰之余还有点心酸,果然只有自家小弟一如既往地给他面子,另外两个人就没有这个觉悟……

    汪荧突然翻身坐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男孩子们。

    汪十方被她过于利落的动作吓了一跳,忍不住发出一声怪叫,一个劲儿扒拉汪灿让他回头看:“她她她……”

    看她那模样好像还不太清醒,该不会是也陷入幻觉了吧?

    汪荧抬手捂着额头,刚才起身急了,她眼前又是一片昏黑,连带着脑仁也跟着发胀,含糊着嘟囔:“我好像听到你们在说小媛姐的名字。”

    “是有这么回事儿,怎么这么快就醒了?”汪灿直接走过去拿开她的手,将自己的手掌覆了上去。

    汪荧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汗,摸着冰冰凉凉的,总算开始退烧了。

    “他太吵了,”汪荧冷冷地补充,“我是说汪十方。”

    汪十方:……

    这俩人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说话风格都一样的直白,真就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

    汪荧坐了一会儿,头也没那么晕了,扯下披在身上的外套还给汪灿:“小媛姐联络我们了吗?”

    汪灿看了看时间,顺手又将外套搭在她肩上:“联络基地的事先不急,你还可以再休息一会儿。”

    汪沛金才从被人质疑某方面功能的打击中走出来,无缝化身汪十方的小迷弟,主动接话:“机器还没开呢,所以十方哥才说大家聊聊天,保持清醒。”

    汪荧若有所思:“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们保持清醒的途径,就是议论黎簇的搭档。”

    “没有我。”汪灿立刻撇清关系。

    “我们不是……”汪沛金本来想说他们要聊的另有其人,结果被汪灿瞪了一眼,赶紧改口,无比斩钉截铁道,“我们是!”

    汪十方:……

    越描越黑,这两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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