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生生的蛇肉划着弧线落入水中,破开一道道深色的水痕直坠下去,在微弱的光线下居然呈现出舒缓的扭动效果。
乍看上去,好像那些残破的肢体又重新活了过来。
众人盯住水潭,不约而同地放轻了呼吸,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水面纹丝不动。
汪十方目送着那些肉块沉底却无事发生,总算找回了些许底气,不无轻蔑道:“呵呵,这招看起来不太管用啊。”
“不兴人家刚才吃撑了,现在没胃口吗?”黎簇眼睛看向别处,嘴里却毫不客气地吐着槽,“再说了,刚吃完那么多新鲜的食材,谁还把这点边角料放在眼里……”
汪荧用刀尖点着地面沉默不语,高热导致大量乳酸在肌肉中堆积,酸痛像是从骨头中榨出来的,她尽量不去做多余的动作,避免消耗更多的体力,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匕首上,逼着自己不至于神思恍惚。
她安静地蹲在原地,咬紧牙关打着颤,却不是因为恐惧。
为了不让人发现她的状态不对,汪荧缓慢地呼吸着,肺里像是有岩浆汹涌,每一次呼吸都要灼痛气管,但随之而来的则是沁入皮肤的冷,身体似乎是在报复她先前的逞强,症状比她最近几次生病都要严重得多。
可她一刻都没有放松刀柄,电路工作的声音、每个人的呼吸和心跳……这些声音如同潮水一样灌进她的耳膜,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将她包裹其中。
高烧引起的眩晕让她一时间觉得自己正在失重下坠,一时间又像是漂浮在水中,无数噪音嘈杂着,她找不到出路,唯一能做的就是握紧匕首,仿佛那是唯一能带她从困境中抽离的钥匙。
蛇肉上沾染的血丝如烟雾一般逸散,搅浑了深层的水体,层层波纹漾开时,水面犹如被风吹皱。
只是这样的水流波动掩饰不住更深处那沉重的鼓点。
汪荧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没能挪动分毫。
昏沉和乏力将她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因为动作幅度太小,在其他人看来,她其实是一切正常的,但是汪灿沉着脸走过去,拽住她的胳膊往后一带,半是强迫半是搀扶地箍着她离开了原地。
就在那个瞬间,水潭中哗啦一声,水位倏然上升,溢出的潭水泼到了两个人刚才所在的位置。
水花飞溅的同时,还有一只硕大的头颅探了出来,藏匿在水下的怪物终于露出真容,粗壮的长颈匍匐于岸边,体表遍布大大小小的疤癞,视觉冲击力堪比惊悚片里的特效,看上一眼都会感觉生理不适。
在那怪物身后,原本平静的水面早已隆起耸立的山岩。
汪沛金大骂一声,在没有收到任何指令的情况下,不管不顾地将子弹尽数倾泻出去。
弹头在怪物身上擦出火花,引得它激烈地甩头,途经之处,岩石被那股巨大的冲力撞得粉碎。
碎石混着粉尘劈头盖脸地砸向众人,黎簇无缘感受这种惊心动魄,处境相对悠哉许多,还有心情发出感叹:“哇,好大一只王八!”
“你没什么常识吧,它跟鳖长得哪里像了?!”汪十方护着脑袋声嘶力竭。
黎簇一摊手,输什么都不能输在吐槽上:“都有壳啊!”
汪十方被他一句话堵得倒吸气,结果诠释了人不作就不会死的真谛,成功呛了自己一嘴石粉,憋红了脸咳得撕心裂肺。
“既然排除了王八,那它是龙龟?恐龙?玄武?来侵略地球的小怪兽?”黎簇列举了一遍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可能性,其中不乏连他自己都觉得离谱的物种,在几道关爱智障的凝视之下,讪讪地挠了挠后脑勺,“我猜了这么多,总能猜中一个吧……”
石粉细而涩嘴,虽然不至于塞牙,但粉末坚持不懈地附着在口腔上,舌头难免活动不开,愣是造成了吃到涩柿子的效果。
汪十方拖着大舌头勉强把话说囫囵,平翘舌彻底阵亡了,口音听起来就有点奇怪:“有点文化好不好!玄武是龟身蛇首,这也能搞混?你看它是龟身鳄首,明显就是鼋鼍!”
黎簇:……
这还真看不出来,别说看不出来,连听都没听说过。
汪小媛“啊”了一声,居然跟上了他的思路:“该不会是那两个特别难写的字吧?”
汪十方遇到知音,高兴地点了点头,正打算侃侃而谈,汪小媛果断制止他输出废话,直接在屏幕上打出字幕,还贴心地把字体给加粗了。
汪荧烧得眼皮发沉,勉强捧场扫了眼屏幕,那两个字笔画繁多,在她看来自带3d效果,都拉出重影了。
她疲乏地闭上眼,盘算着怎么才能给那鼋鼍致命一击。
经过汪沛金刚才的试验,不难看出鼋鼍皮糙肉厚,那身鳞甲的坚硬程度甚至可以抵御霰弹,而且力量惊人,和它正面冲突显然是划不来的。
更棘手的是,在它的鳞甲之外还悬挂着一些森白的骨殖,极具蛇类特征的肋骨像笼子一样紧扣在面部的鳞片上,遮住了双目及鼻孔等要害部位。
汪荧一向对这种过于超前的审美不敢苟同,不自觉就皱起了眉。
这时,鼋鼍发出了慑人的嘶吼,粗短的前肢拍在地面上,五趾贴地伸展,笨拙但沉重地向岸上爬行。
雄浑的吼声在整个空间内炸开,又被环形的墙壁成倍放大,汪荧被声浪震的原地摇晃了一下,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令她险些松开一直紧握着的匕首。
她在意识游离之际觉得自己似乎从高处一脚踩空,又在跌倒之前被人好好地接住,横过后心的坚实臂膀给了她重新控住匕首的力气,她再度打起精神,却没能提起手腕。
方才汪灿及时揽住了她的肩头,现在手臂自然下滑,掌心贴上她手腕时甚至还亲昵地抓握了一下,嗓音如同叹息般柔软:“捂上耳朵。”
汪荧扭过头看着他,迟钝地歪了歪头,接着有些生疏地绽出一个乖巧的甜笑。
——如果是了解霍盈盈的人就会知道,这个反应通常只是代表她听见了有人在和她说话。
直视对方的眼睛和保持微笑都是被良好的家教熏陶出来的结果,实际上以她当时的状态,并不足以将那些音节与它们的实际意义联系在一起。
不过这次,在她对面的人并没有让她过久地维持这种礼节性的社交状态。
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耳畔,将一对硅胶质地的隔音耳塞轻柔地压进耳道。
汪小媛盯着汪灿做完一整套动作,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心说这小子现在真是有够上道的,心理素质也过硬,就是有点不讲道义……完全不顾围观群众血糖超不超标是吧?
在开阔场地使用耳塞降噪的需求不大,外勤部门又需要通过耳机接收指令,出任务时不准备耳塞大概已经是共识了。
再说像汪灿这种人,但凡装备包里还有多余的地方,恐怕他宁可多带一枚子弹都不会想到要准备一副耳塞。
——按照这个逻辑,耳塞是特意给谁准备的不言而喻。
异物入耳带来的不适应让汪荧微微皱眉,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耳塞并没有完全阻隔外界的声音,但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过于敏感的听力对她造成的精神折磨。
唯一的问题是,她好像真的被困在那具孱弱的躯壳里了。
汪荧怔了几秒,有些自嘲地想,一定是她生病烧昏了头,又习惯性地把自己代入了霍盈盈的行为模式。
霍盈盈可以迟钝懵懂而不受苛责,但是汪荧不行。只不过是一时疏忽,那个她曾经尽心尽力扮演过的角色,居然反过来与她争夺对身体的控制权。
汪荧眯了眯眼,用牙齿咬破舌尖,靠着刺痛带来的刹那清明,眼神骤然犀利。
生理上的病痛并不能压垮她,她还没有虚弱到不能和同伴并肩作战的地步。
汪灿默许了她不肯随汪十方和汪沛金后撤的固执,有条不紊地将子弹一颗颗压进弹仓,架着4瞄准了鼋鼍额头正中央,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汪沛金的霰丨弹枪形成的弹幕固然覆盖范围更广,然而在钢珠对鼋鼍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之前,来自多处的疼痛反而会激怒鼋鼍;4更擅长远距离作战,但相比较而言,它的初始速度更大,即使火药爆炸的威力无法穿透鳞甲,子弹出膛时的动能也能当做冷兵器来用。
第一枪命中的瞬间,嵌在鼋鼍面部充当护具的白骨轰然碎裂,碎骨将更多的外力传导至坚硬的鳞片上,在那坚不可摧的外甲上留下白痕。
第二颗子弹射出,直击白痕中心最薄弱的点,那枚鳞片承受不了第二次攻击,应声裂开细碎的纹路。
鼋鼍在巨大的冲力下不得不停止前行,甚至开始连连后退,试图藏起伤口,但是子弹如影随形,不一会儿,它的额头上就出现了一个浅坑。
鳞片崩飞时带起了少许血肉,这令它尤其焦躁,它似乎开始畏惧起那个会迸出火花的黑洞,在发出一声瘆人的呜咽之后,居然缩回了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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