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琼乐还未想清北宆派使者入京的缘由,长公主牌位被盗的消息便传入她耳中。

    大兴宗庙只供奉皇帝的牌位,因此长公主的牌位被存在了特意为她建造的福礼寺中。

    长公主牌位失窃一事可大可小,小在不是陵墓失窃,长公主遗体未有损伤。

    但牌位祭奠的是皇室长公主,长公主牌位丢失,是皇室颜面受损。

    谢琼乐不做他想,所有断裂的代表着真相的珠子因此被串连起来。

    谢琼乐险些要将手中的杯盏摔落在地。

    晏青,人在京城。

    “殿下。”吕焘不复在大兴朝堂上吊儿郎当的洒脱模样,恭敬地弯腰垂首向坐在厢房内上首的人。

    他食指指节轻敲着桌面,节奏缓慢,却足够给人以紧张的压迫感。

    他上挑的丹凤眼朝眼角延伸,眼角内勾,本是犀利又妩媚的眼型,因着他不笑时的疏离淡漠变得更加锐利。

    “事情办妥了。”他做了近十年的乐妓,声如泉水般清冽,只是是那寒冬破冰时冷冽的泉水,冰凉渗入肌骨。

    “禀殿下,都办妥了。”

    晏青神色不动,吕焘双手抱拳亦是不敢动弹,头颈愈发低下。

    晏青初回北宆,纵然北宆亲王待他亲厚,如同亲生的儿子,他在北宆宫中的日子却仍然不好过。

    北宆崇尚武力,孱弱纤瘦的晏青在那群魁梧壮硕的被穷人眼中如同虎狼群中的羔羊。

    不堪一击。

    北宆亲王虽然尊为一国之主,却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他对妹妹与外甥心存愧疚,只知一味地将好的东西都赏给晏青,却丝毫没有预想过自己的行为会为惹得旁人眼红,为晏青树敌。

    北宆亲王酷爱冶炼新的武器兵器,那日新得了一柄玄铁弯弓,便这柄弯弓赏给了晏青。

    那日,晏青正坐在殿中,手里拿着本医书,见着下人捧着那柄弯弓上前。

    他只是略微扫过了一眼弯弓便重新低下头看书,下人摸不准这位主子的性子,便阿谀奉承道:“主子,这是王上赏赐的弓箭,主子您不上手试试吗。”

    晏青冷笑着勾着一边的唇角,慢悠悠地抬头瞥他,语气冰冷:“怎么,你觉得我,握不起这弓箭吗。”

    那下人瑟瑟地低下了头,晏青不爽,便起身将医书放在一旁,站定在那柄弓箭前。

    他单手就能举起那柄弓箭,又重重地丢在他怀里,压得他一个趔趄。

    他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话,瞪大了眼珠子,目眦欲裂地直挺挺倒下,沉重的弓箭落在地面上发出重响。

    “啧,废话真多。”晏青若无其事地坐回了原位,拿起那本医书继续翻看。

    晏青虽然拿得起那柄弓箭,但他是的的确确不会任何武功招式。

    晏青被送至大兴之时,便被人嘱托,不要练武,保命为上。

    不希望他在大兴显现出一丝一毫的锋芒。

    后来,他住进了长公主府。

    谢玑瑶见他随身携带的古琴破旧,便从自己的私库中取出了她母后原来的凤尾琴赠送给了他。

    只是那凤尾琴不同于其他古琴,琴身重且不说,琴弦更是难以拨动。

    若是能拨动琴弦,那琴声悠扬,十分惊艳。

    谢玑瑶将凤尾琴交托给他之时,浅笑着道:“这琴虽贵重,无知音便也就是无用。”

    “就是不知,你能不能驾驭得了这把凤尾琴了。”

    她尾音夹杂着极轻的笑声,偏那笑声在他的耳朵里是那般刺耳。

    谢玑瑶是极其会揣测人心的,晏青就像是一只孤傲的猫,挑衅他的自尊心,他果不其然像只跳脚炸毛的猫儿一样,不屈服地瞪着她的脸,又倔强地视线扫过那把极其漂亮的凤尾琴。

    咬牙说着了句:“那就试试。”

    那时他少年意气,不容得他人践踏他的尊严。

    可是如今想来,他同她生活了这么多年,也就刚开始的那段时间,她像是沉寂了许久的枯木突然逢春遇甘霖,他是树上的松鼠,她是成精多年的树妖,总忍不住要去逗逗他。

    就像是逗弄一个年幼的孩童般。

    再后来,他就是怎么做也触动不了她那颗封冻的心了。

    他练习了整整一年才拨动琴弦,用了两年时间才能完全地掌控凤尾琴,用其弹奏。

    两年时间过去,他也熟悉了长公主府的一草一木。

    完完全全融入了这个府邸,在他无知无觉中。

    福礼寺是大兴皇帝为长公主特意建造的佛寺,故而特许平民百姓来此烧香拜佛。

    前殿如此热闹的寺庙,后面则是专设了一间庙堂供奉长公主的牌位。

    这个庙堂有官兵把守,但是毕竟只是守着一个木头做成的牌位,也不会有人不去偷盗金银珠宝而来盗窃一个不值钱的木牌。

    那些官兵守卫松散,又个个都是无精打采的模样,入长公主庙堂岂非轻而易举。

    “殿下,可要将他们都灭口。”侍卫击晕了数个守卫,向他垂询接下来的动作。

    晏青眄视那群跟虫子无异的守卫,眉头一跳:“不必,拖下去,别脏了这块地方。”

    长公主不喜欢血腥。

    他如入无人之境般走近庙堂,看见正中央摆着的那块写着谢玑瑶名字的木牌,站在牌位前久久没有迈动脚步。

    清理了守卫的侍卫跟着走近殿中,看着主上一直盯着大兴长公主的牌位,便自顾自地走到木牌前想要将牌位取来。

    伸向牌位的手一阵刺痛,瞬间就麻痹了。

    晏青快步走到长公主的牌位前,双手捧着牌位抱进怀里。

    他毒蛇般阴冷的眼神射向抓着左臂一脸震惊的侍卫,哂笑着启唇。

    “别用你的脏手碰她。”

    要不是留着你还有用,就不单是一只手臂的代价了。

    晏青头也不回地抱着谢玑瑶的牌位离开,身后的侍卫咬着唇紧紧地跟了上去。

    这位主子是个手段狠辣的角色。

    晏青因为备受北宆亲王的器重而遭受到北宆王储维克西鹰的猜忌,维克西鹰见不得自己的父王如此重视一个羸弱的弱柳,只会遭到全天下的笑话。

    维克西鹰脑子里动过要刺杀晏青的念头,就自己父皇只知行军打仗而不顾后宫心计的头脑,定然是查不到他的头上。

    只是就晏青那样弱柳扶风的小角色,他倒也不必大费周章地去计划刺杀。

    只需要让父皇看清他的真面目,一个无用的家伙。

    维克西鹰为晏青特意准备了接风洗尘宴,邀请他到他的府上一聚。

    晏青得了维克西鹰邀他过府一叙的请帖,手指捏着那字迹清秀的请帖。

    就维克西鹰那莽汉,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字。

    不过是请人代劳罢了,连这点诚意都没有。

    新来服侍晏青的下人听闻上一个服侍晏青的人是中毒而亡,而那个毒是北宆王后送来的羊奶里掺了毒药。

    晏青不喜欢羊奶的膻味,便将那碗羊奶赏给了下人。

    本以为是赏赐,实际是夺命的毒药。

    他被分配到晏青的身边侍奉,心里十分地复杂。

    这位主子是这宫里最受王上关注的主子,跟在他身边自然是不愁富贵。

    只是这富贵能享得了几时却很难确定。

    后宫诸人气愤不平王上的偏心,对着这位主子更是不满。

    明里暗里都给他使了不少绊子。

    对着这位明面上光鲜亮丽却不受人待见的主子,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谁知,方才他还在心中暗暗可怜的对象此时竟毫无征兆地笑出声,那双殊艳的丹凤眼微微眯起。

    “回了王储殿下,我必准时前去。”

    晏青将请帖随手一丢在桌上,收敛了嘴上的笑意。

    晏青明知这是维克西鹰为他准备的鸿门宴,但他仍然决意去参加。

    人不害我,我不害人。

    他既这么按捺不住自己昭然若揭的心思,就莫要怪他以牙还牙了。

    用维克西鹰为他设的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不知道,那时候他脸上的表情该有多精彩。

    “栾昭,我等候你已久了。”

    维克西鹰亲自在府邸门前迎接他,晏青日日白衣不换,站在维克西鹰面前,就好比是一只被猛虎紧盯的狐狸。

    “王储殿下。”

    维克西鹰今日相邀的对象可不仅仅只是晏青,还有北宆的一些勇士们。

    到时那群人给栾昭下马威的时候,他大可向北宆亲王解释,是栾昭自己不争气得不到北宆将士们的尊重。

    他好心带栾昭认识北宆的英雄们,他既然得不到他们的认可,北宆亲王再怎么器重他也是无用。

    北宆亲王不放心晏青独自出宫,便让侍卫同行。

    那个侍卫便是被晏青现下用毒针扎了麻痹的侍卫,他回想起那日宴会的场景。

    维克西鹰意气风发地与他提出要比试一局射箭。

    “听闻父王赏了你一柄玄铁弓箭,我未曾见过,却十分艳羡。”

    他嘲讽的语气不作遮掩:“我府中美妾众多,不若我们比试比试,若是你赢了我府上姬妾随你挑选,若是你输了,便将那柄玄铁弓箭交给我如何。”

    晏青微微上挑眉弓,淡淡道:“殿下若是喜欢那柄弓箭,我明日便差人送至您府上。”

    维克西鹰立刻拒绝。

    “哎,君子不夺人所好。父王既是将弓箭赏了你,我直接向你讨要成什么样样子。”

    维克西鹰手搭在他肩上:“比试一番才算公平嘛。”

    晏青脸上闪现过一秒的嫌恶,嘴角却挂着笑:“但听殿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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