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燃回去的时候, 霍老爷子正被家庭医生用轮椅推着出来晒太阳。
老爷子其实没什么大碍,就是前不久下楼梯的时候崴了一下,腿脚不灵便了。医生的话很含蓄,意思就是老爷子年纪大了, 养养可能会好, 也可能不会好, 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凌燃一听说老爷子受伤的消息就急匆匆赶回了霍家, 正站在一边听医生交待, 以己度人,眼里的光登时就变得黯淡。
在凌燃心里, 伤了腿, 简直是天大的噩耗。
霍老爷子自己倒很平静,甚至还哈哈笑了两声, “早知道就走电梯了,也就是想劳动劳动这把老骨头,谁知道就不中用了呢。”
他看出凌燃的难过,心里有点感慨, 这孩子,心还是太软了, 不过软和好啊,软和点才有人情味。
霍老爷子招手让凌燃过来,替他理了理慌乱中掖在脖子里的衣领, 嗔怪又疼爱的语气, “多大的人了, 穿衣服也不注意着点。”
凌燃抿了下唇, 嗓音涩涩的, “爷爷,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霍老爷子就笑,“好了好了,别苦着脸了,阿燃的心意爷爷都知道了,可是爷爷真的没事。”
他甚至还试图动了动腿,然后就嘶嘶地抽了口凉气。
白发苍苍的老人苦中作乐道,“嘿,还真有点疼!”
凌燃勉强扯了下嘴角。
霍闻泽绷着脸,什么也没说,直接让人推来了轮椅。
老爷子也不要人扶,自己固执地扶着床一点一点地艰难挪了上去,还有点得意洋洋的。
“也还行,以后就不用自己走路咯。”
他说得就跟自己占了多大便宜一样。
凌燃知道这是霍老爷子不想让他们伤心,顿了顿,才勉强露出个笑,“那我来推您。”
霍老爷子一下就乐呵呵的,“行啊,我们阿燃也长成大小伙子了,推我这把老骨头,那还不是轻轻松松。”
他捏了捏凌燃的胳膊,“还是瘦,不过有肌肉了,看来没白练!”
在寻常老人家看来天崩地裂的事,霍老爷子轻轻松松就绕了过去。
生在不幸的年代,他早年经历得多了。
以前并肩过的那些战友老伙计,包括凌燃的亲爷爷在内,都早早就走了,他能活到现在,还过得清闲体面,其实早就活够本了。
霍老爷子这样想,也是这样跟凌燃说的,语气很是坦然大气。
凌燃心里不好受,但被霍老爷子说着说着,也有点动容。
他甚至联想到了霍闻泽。
怪不得总觉得闻泽哥跟爷爷会给人一种置身世外的疏离感。
大抵是他们早就见惯了生离死别,所以很多常人以为的大事难事,在他们眼里,其实都不算什么事。
凌燃忍不住多看了霍闻泽一眼。
霍老爷子就算了,闻泽哥才比他大了几岁,今年也就二十出头,跟他年纪差不多的普通同龄人应该都还无忧无虑地在大学里读书。
但他显然已经经历了很多,即使现在退了役,肩膀上也还扛着重担,一点都不轻松。
凌燃心里由衷地生出几许敬意,望过来的眼里都亮晶晶的。
霍闻泽被少年清凌凌的热切目光看得有点奇怪,虽然不知道凌燃在想什么,但也不妨碍他伸手安抚式地拍了拍少年的肩。
这场风波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
霍老爷子的精神头还不错,天天都要摇着轮椅在院子里转转。
凌燃晨练完,精神饱满地回了老宅,遇见老爷子就恭恭敬敬地打了个招呼,“爷爷,早。”
老爷子就笑,“赶紧去冲澡吃饭去!”
少年就笑着答应一声,清朗的嗓音听着就朝气蓬勃。
薛林远可怜巴巴地在后面缀着,简直都要喘不上气了。
霍老爷子拧着眉,像足了街边摇蒲扇的唠叨大爷,“小薛啊,你也得加强锻炼啊,你瞧瞧你,凌燃都能跑得动。你还年轻着,也得注意身体啊。”
薛林远膝盖中了一箭,苦哈哈地点头。
得了,他这个休赛季怕是要比赛季里都忙碌!
不过讲道理,薛林远摸了摸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肚子也有点泪目。
当年他也是有八块腹肌的!跟凌燃的差不多,现在怎么就……
薛林远痛定思痛,决定以后都要早起去锻炼。
其实就算他不下决定,凌燃也已经想好以后每天早上都要去敲薛教的门。
前世身高170,体重170的薛教其实已经有了不健康的征兆,在自己参加奥运会的那一年还查出了脂肪肝。
如果自己没有意外地穿进书里,肯定也是要强拉他去减肥。
现在这个薛教的身形虽然还没有膨胀,但如果能拉得动他一起锻炼,避免将来发胖的结局,也是件好事。
薛林远还不知道自己在自己宝贝徒弟的眼里早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但这并不妨碍他大快朵颐地享受早餐。
霍家的厨子手艺好得很,就连搭配出来的营养餐都比集训中心的美味可口。
师徒两人吃完饭就一起出门。
秦安山腿脚不方便,没有来霍家同住,自己一个人住在俱乐部。
所以他们想知道秦安山选了什么新曲子,还得先去俱乐部再说。
凌燃其实每天都会准时准点地去俱乐部报道,只要在固定的时间段,肯定就能在冰场里找到专心训练的少年身影。
所以凌燃其实觉得秦教一大早特意发消息过来有点奇怪,像是多此一举。
难道是因为选曲真的很合心意,才会迫不及待就想分享给他们?
凌燃望着窗外飞快驶离的风景,也开始情不自禁地盼望起来。
他对自己的新节目抱着很高的期待。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套节目会随着他一路站上大奖赛,世锦赛的舞台,成为他出现在成年组的第一次亮相。
所以一定要足够惊艳才行。
少年心里盘算着自己可能拿得出来的技术难度,想着想着就出了神。
车窗上印出正在沉吟的清秀倒影。
但如果让薛林远说的话,凌燃真的是想多了。
秦安山提前通知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他不想在凌燃训练中途打扰他。
现在整个集训中心谁不知道,凌燃一旦训练起来,就是整个人,整颗心都投入其中,连神色都会变得严肃又认真。
说实在的,少年冷着脸,眸光熠熠地在冰上滑行跳跃的时候,气场真的很足。
所以就连薛林远都不会轻易打断他。
不止是被凌燃极度专注的气势压住,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偏爱和呵护。
很认真,很专注,埋头训练的少年,周身充斥着积极上进的纯粹氛围,谁舍得闯进他的世界打扰他?
忍心吗?
薛林远不忍心,秦安山也不忍心。
所以才有了今天早上的提前通知。
一路无言,很快就到了俱乐部。
秦安山膝上放着笔记本,正在冰场边等他们。
见凌燃来了,就敲了下小键盘,与笔记本连接的蓝牙音响就闪了一下。
整个乐队协力奏出的华美壮丽的引子,如海浪般自四面的喇叭里奔涌而出,气势磅礴,又充满了阳光般的光辉。
是一首只要对音乐有些了解的人,就绝对耳熟能详的交响乐。
翻译成华国语,名字叫归来。
作曲家用了很大篇幅的乐章来着重描写了征战沙场,带伤而归的军士们凯旋时的欢乐,颤抖的乐符还带着舞蹈的韵律。
很大气,很精力充沛的一支曲子。
也很西式,很符合国际裁判们的审美。
当然了,自由滑的时长只有五分多钟,这首曲子是秦安山花了好几天时间剪辑出来的。
他剪掉了大篇幅的喜悦部分,留下了不少伤兵回忆的叙事部分,整个曲子也变得更有层次和故事性。
一曲终了,凌燃还站在原地。
“怎么样?”
秦安山将进度条拉回到开头,“再听一遍?”
凌燃摇摇头,“很好,我很喜欢。”
说实话,在乐声响起的时候,他有一种被直击心灵的震撼感。
秦安山的确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原本的交响乐其实有些冗长,但经过他的剪辑,乐曲都变得更加紧凑和激烈。
他甚至已经在脑海中浮现出了乐曲所要表达的剧情。
选曲能够感染人心,自然也能打动裁判和观众。
凌燃觉得很好,甚至不能再好。
他心里甚至还有些隐秘的触动。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第一次站到成年组的赛场上,可这具身体里25岁的灵魂却是在漫长的复健期之后的第一次归来。
他曾无数次地站上成年组的世界级赛场,又无数次地黯然离开,却依旧发自内心地热爱它。
终于,时隔两世,他又要以新的身份,再度站到成年组的冰面上。
归来,真的是个好名字。
他这不就是一直奔走在归来的道路上吗?
凌燃甚至有点迫不及待地想上冰滑上一圈,然而,这只是选曲,技术安排或许有了眉目,但表演动作部分还没有开始设计。
秦安山看少年的神情,见那双乌黑眼里渐渐蕴满了光,就知道这事妥了。
他揉揉久坐酸疼的腰,“你的舞蹈老师说这几天有空会飞一次a市,到时候我们会给你编一下具体的节目。”
秦安山笑了下,“自由滑定归来,短节目就定我们前几天说的那个,新赛季的节目也算是彻底定下了。”
凌燃点点头,把背包放在一边,开始沿着冰场小跑热身。
薛林远这才反应过来。
他脸都有点红了,激动的,“老秦啊,这曲子真的是你剪的?”
秦安山似笑非笑地抬起头,“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这可太行了!
薛林远甚至有点语无伦次,“我还想再听一遍。”
怪不得谭庆长非要让自己把秦安山请回来,他的选曲真的是太惊艳了,光是听着,就让人心生感动。
简直可以想象出来,凌燃在冰上滑出这首曲子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被这种令人不安的生机与活力冲击心灵。
秦安山笑了笑,摁下了重播键。
充斥着激动,喜悦,决心的交响曲响彻在空旷的场馆。
凌燃沿着挡板小跑着,感受着节拍的每一次律动,在音乐进入最终的高潮时,少年心念一动,在原地一个跃起,旋转,小跳着落在地上。
一个陆地上的3a。
他的唇角旋开一抹好看的弧度,小跑着往自己装了冰刀的背包而去。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上冰了。
一个上午的时间弹指而过,凌燃今天加大了训练强度,练到精疲力竭,也就提前几分钟下了冰,跟薛林远一起往食堂方向走。
边走边听薛林远的复盘,“你的3a现在成功率上来了,落冰也比较稳,4t就更不用说,基本上没什么问题,接下来我们冲击的四周跳,我觉得可以把4f放到最后,你的f跳一直是个难题,相反的,我们可以把……”
“我想先试试4f,”凌燃出声打断了拿着小本本叨叨的薛林远。
薛林远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啊?”
f跳一直是凌燃的短板。
他上三周的时候,就是卡在f跳上,一直到年尾才堪堪跳的出来,到世青赛才算是基本掌握。
一般来说,不应该是把最难的放在最后吗?
更何况,f跳的分值比lz跳更低,凌燃很擅长lz跳,先出4lz的可能性更高才对。
凌燃却有自己的想法。
他想要拿回全五种的四周,绝不仅仅是其中一种或两种,都是早晚的事,为什么不先上最难的。
把最硬的骨头先啃下来,以后的路也会越走越顺。
比起先甜后苦,凌燃更偏爱先苦后甜。
他把自己的想法跟薛林远一说,薛林远就陷入了沉吟。
“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要升组的话,世锦赛也就是明年三月的事,现在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五种四周未必能集齐……”
薛林远其实有点纠结,四周跳跟三周跳的差距绝不是多转一圈那么简单。
其实高水准的芭蕾舞者,经过长年累月的训练,是可以在陆地上实现三周跳的,但他们基本上没有掌握四周的。
跳跃不止是跳起那么简单,运动员需要同时实现横向和纵向的用力,而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很难兼顾两者。
更别说,四周需要实现的横向和纵向的平衡,对选手自身掌握的要求可能精确到以毫米为单位。
现在国际赛场上,掌握五种四周跳的有,但在赛场上能全部跳出来的,也就那么一个两个,还不能保证都能拿到goe加分。
他对凌燃很看好,但也没到盲目自信的程度。
薛林远的想法就是,既然掌握不了五种四周跳,为什么不先从容易的开始。
凌燃也没把握在一年之内掌握全部的四周跳,但早晚都要掌握的,所以他更希望将最薄弱的短板在最开头的时候就补足。
更何况,如果四周跳得出来,3f一定会成为他掌握得最轻松的跳跃之一。
两人边走边说,就听见隔壁冰场里传来一阵骚乱的声音。
怎么回事?
凌燃与薛林远对视一眼,打算过去看看,毕竟现在这间俱乐部也算是他们的心血。
冰面上,有好几个小孩,女孩男孩都有,正围着个身量不高,拿着钓竿的教练,叽叽喳喳的。
其中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长得很俊俏,但趾高气昂,一副熊孩子做派。
“我才不是在偷懒,我早就会二周跳了!你连三周都跳不出来,凭什么当我的教练!就凭你年纪比我大吗!”
年纪挺小,脾气挺大,像是在仗着自己的天赋在耍横。
不过七八岁就会所有的二周跳,好像也就还好?
凌燃突然想到了自从进入国家队,就杳无音信的乔实,他在这个年纪,都掌握2a了。
可惜乔实跟的那个教练很看好他,直接带着他出国外训去了,自己在集训中心那么久,愣是一回也没见过。
一看是熊孩子闹事,凌燃就不太想凑热闹。
毕竟招来的学员年纪小,其中有熊孩子再正常不过,端看教练如何处理了。
凌燃站在冰场边思索,眼风一扫,就看见不远处的张劲。
对方似乎很尴尬,但还是厚着脸皮笑着过来打了声招呼。
凌燃点点头,没有吭声,目光还在看着场里那个面红耳赤的教练员。
张劲何止是尴尬,简直是尴尬哭了。
从前看不起的小队员摇身一变,拿到了青年组的所有世界冠军,甚至还成了自己的大老板。
这种事,简直就跟他女儿喜欢看的小说里写的一样。
而自己就是书里那个被打脸的炮灰路人甲。
张劲甚至还想过辞职走人,但他家就在a市,除了a市,他还能去哪?除了启明星俱乐部,他又能去哪?
退役的运动员,选择的余地一直都很少。
最后还是只能厚着脸皮留了下来。
好在凌燃并没有注意到他,他也就乐得装不存在,打听清楚凌燃的行程之后,基本上就是避着他走。
好在少年的行程真的很规律,从来就没迟到早退过,他小心地避开,还真没遇见过。
今天会遇见凌燃,张劲其实也是强忍着尴尬过来的。
他跟场里的那个教练很熟,想了又想,还是腆着脸想替对方说两句。
“孔一彬不是跳不出来三周,”张劲很是唏嘘,“他以前在役的时候,连四周都跳过,甚至有一次差点就能拿到了出国参加世锦赛的名额。只不过是运气不好,训练的时候右腿半月板撕裂,后来发展到骨关节炎,长了骨刺,膝关节彻底报废了,只能退役。”
张劲苦笑着,“别说四周了,他现在跳两周都费劲。以前他是家里做生意的,还养得起闲人,这两年经济形势不好,家里生意倒闭了,也只能出来找工作。要不是这次俱乐部扩招,他想进来也难,都是命啊。”
很老套的故事,很多名不见经传的运动员都有可能会经历。
说不定他们还没有孔一彬那么好的运气,能找到一份安安稳稳的工作,甚至还能继续热爱的专业。
凌燃从前就在新闻里看见过,某个拿到过金牌的运动员,在街边卖艺讨生活,曾经带给他无限荣誉的金牌就摆在路边石砖上,供人指指点点。
可现在城市管理局有了一定的规章制度,在街边随地卖艺应该也会被驱赶。
凌燃默了下。
想要帮到一些退役的运动员,这也是他买下俱乐部的初衷之一。
张劲却误以为对方没有被自己说的打动,连忙找补道,“孔一彬虽然废了,但是理论知识很充足,人面团了点,教学还是很好的。这个孩子一直是这批学员里的小霸王,家里疼得厉害,脾气大,也不太服管。孔一彬只是想让他不要偷懒,跟其他小学员一起练习,他就开始闹事了。”
就像是应和着他的话,场里那个小孩叉着腰,在孔一彬身边绕来绕去,“我说的对吧,你连三周都跳不出来,根本就没资格教我!”
小孩子的天真有时候会是最残忍的恶意,“这个俱乐部太差劲了,我要让爸爸给我换到别的俱乐部去!”
孔一彬浑身一震,红着脸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凌燃的目光落到他窘迫纠结的脸上,突然意识到,这位孔教练或许并不只是不善于管教孩子。
他可能是被这个小霸王戳到了痛处。
彻底报废的膝关节,彻底毁掉的冠军梦,想想都是让一个对专业热爱的运动员深夜做噩梦的程度。
被人大刺刺的当面提起,还是一个没法让人发火的顾客兼小孩子的存在,真的是窝心又难受。
凌燃在心里叹了口气,拉住了撸着袖子就要上去的薛林远。
“薛教,我去吧。”
薛林远其实有点生气了,“这样的学员,咱们俱乐部不能要。”
以现在网络的发达程度,七八岁的小孩,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
尊师重道,尊师才能重道,孔一彬让他不要偷懒,难道不是为他好吗?这小孩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凌燃拉住薛林远,弯腰摘掉冰刀套,脚下压了两步,就滑到了场地中央,“孔教练。”
孔一彬早就在同事的闲聊里听说这个少年才是俱乐部真正的老板,也在视频里见识过对方蝉联青年组冠军的神采飞扬。
但这时,凌燃显然是以老板的身份过来的。
他窘得说不出话,吭吭哧哧,“不好意思,我,我……”
看来真的是面团一样的性子。
凌燃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转头看向了场里的小霸王。
“你是八岁就掌握了五种四周跳的吗?”
他滑进来之前刚刚确认过了,这个小孩今年八岁。
小霸王没想到又有人来,还是个看上去就很冷很有气势的小哥哥,心虚一下,又得意起来,“我早就会了!”
他甚至还后退两步,在冰上助滑跳了几个简单的二周跳,然后引得几个才入门的小孩连连惊呼。
他似乎也很享受这种被崇拜的感觉,“我将来是要拿世界冠军的,休息一会怎么了。明明就是这个教练和这个俱乐部太差劲了,我要换人换俱乐部!”
他那么厉害,就是休息了一会,怎么能说他偷懒呢,这个教练也太不会说话了,他这么厉害,俱乐部失去他就是俱乐部的损失。
小霸王不愧是小霸王,居然真的就是因为孔一彬说了他两句,就惹出这么大的阵仗。
他甚至还斜着眼看这个明显是来给讨厌教练撑腰的凌燃,“你会两周跳吗?有我会的多吗?”
两世为人都没有这么横过的凌燃其实不太能理解他的脑回路,但听他这么一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高兴。
启明星俱乐部是他花了心思买下的,孔一彬教练也是俱乐部层层选拔招来的,这间俱乐部绝对有他的心血所在。
凌燃跟薛林远在一起久了,其实也把他的某些特性学了个十足十,比如说护短。
见这个小孩这么猖狂,他也后滑助力几下,上手就是一个四周跳。
落冰时唰得一下滑出弧线,稳稳落冰。
简简单单的一个跳跃,说是吊打也不为过,简直能把小霸王的两周跳秒成渣渣。
那几个围观的小孩嘴巴都张成了o型,反应过来之后就只会鼓掌。
“好厉害呀!”他们交换着眼神,满眼惊喜。
就连小霸王都愣住了。
这是四周跳吗?好像是四周跳!
这个俱乐部还有会跳四周跳的吗?他怎么没听说过!
小霸王的眼珠子转个不停,有点后悔自己刚刚放大话。
这人连四周跳都会,自己居然还问他会不会两周跳……
小霸王犟着脖子,气鼓鼓地盯着落冰的身影。
凌燃滑了回来,脸色还很平静,连喘都没喘。
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但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即使对方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孩。
少年的语速不快不慢,并没有仗着年龄优势居高临下地教训小孩,倒像是在陈述显而易见的事实。
“我就是在这个俱乐部启蒙的,这里的每一位教练都是精挑细选,曾经在省队和国家队里在役过的。”
“他们或许不善言辞,但都曾在这个领域深耕数年,乃至数十年,都曾经有过成就和辉煌。或许他们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也有了伤病,曾经能轻松跳起的跳跃都变成了难题,但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你的前辈,掌握的理论和经验都很丰富,教几个才启蒙的学员完全是绰绰有余。”
凌燃顿了顿,看向眼角闪光的孔一彬,继续道。
“孔教练提醒你不要偷懒,是出于对你的爱护和关心,他作为你的教练,如果能眼睁睁看着你荒废时间而放任不管,才叫不负责任。你可以不喜欢他,但当面与他抬杠,甚至揪出他的痛处来指责羞辱他,这就是你的个人修养问题了。”
凌燃冲孔教练点点头,“我会跟经理沟通好这件事,你不要把错误都归到自己的头上。”
这样的小学员,俱乐部又不是做慈善,坚决不能要。
他们想要培养的是能力与心性都优秀的运动员。
花滑的未来接班人,绝对不能是这样的性子。
还要跟经理说说,招收学员的时候,天赋是考察的一方面,心性也是一方面。
这个年纪的小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心性如果歪了,其实也很难矫正,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们的家长才更合适。
谁制造的麻烦就该谁来解决。
每一个熊孩子背后,都有一堆熊家长。
凌燃下了冰,若无其事地跟薛林远一起去吃饭。
薛林远欲言又止,吃饭都不香了。
凌燃被他看得发毛,“薛教,怎么了?”
薛林远就笑,“我还以为你要把那个熊孩子揍一顿。”
凌燃愣住,不至于吧,他长得像随便跟人打架的人吗?
薛林远就叹气,“其实是我自己很想把熊孩子揍一顿。”
他摸摸自己曾经粉碎性骨折过的膝盖骨,对孔一彬的遭遇颇有些感同身受。
“退役的运动员哪个都不容易,还要被一个小孩子指着鼻子骂,真气人。现在的家长都是怎么教小孩的,一点礼貌都不懂。”
凌燃埋头吃饭,含糊道,“或许他们的家长也不懂礼貌。”
上梁不正,下梁就容易歪。
这话还真没说错。
凌燃下午结束训练,打算出门回霍家时,就遇见了来闹事的熊孩子家长。
对方一身珠光宝气,但话里话外都很嚣张,“收了我们那么多钱,现在就只退一部分?你们俱乐部怎么那么黑心!”
前台的小姐姐笑得很礼貌克制,“您的孩子在俱乐部已经学习两个月了,整个学期已经过去大半,我们按照结余课时,把其余费用全部退还给您,这是合情合理的。”
一旁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扶了扶眼镜,“你也知道这是上了大半个学期,这样吧,我们也不要退费,让孩子在这里上完这个学期就行。”
他对冰雪圈有些了解,这间俱乐部之前的收费很高昂,口碑也好,最近听说是换了老板,还是原班人马,收费直接降了一半,服务的质量却还没变。
这个便宜怎么可能不占。
“我听说就是小孩子说了点不中听的话,要不,我们让孩子跟教练道个歉?”
前台小姐姐还是一脸客气的假笑,“不好意思先生,这是经理的决定。在续约之前,我们也告知过您,收费是按课时收费,如果俱乐部无法继续教学,只会退回尚未开始的费用,这都是协议上写得清清楚楚的。”
那个中年人还要说什么,目光就定在了凌燃身上。
这个少年他认识啊!
青年组的世界冠军,还是他们华国人!叫凌燃是不是?
他怎么会在这?
中年人心里腹诽,然后就看见前台小姐姐笑容真诚地冲着凌燃点了点头,凌燃也回应了一下,才推开玻璃门出去。
“凌燃也在你们这里训练?”
不会吧,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俱乐部,居然出过世界冠军?
哪怕只是青年组的世界冠军,但在华国也绝对是独一份儿啊!
前台小姐姐笑容里多了几分自信,“是的,他就是从我们俱乐部走出去的。”而且现在还是我们俱乐部的小老板。
后一句,前台小姐姐没说,但只前一句就够让人震惊了。
这可不是捡了个便宜,这是捡了个大便宜!
中年人连忙拉住还要争吵的妻子,“我们不退费,我们还可以再提前续上一年,不,两年的费用,还可以让孩子跟教练赔礼道歉,你看这样能不能行?”
他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比刚才更客气了。
见妻子还很不高兴,就拉着她到旁边嘀嘀咕咕地说清楚利害关系。
珠光宝气的女人也惊了一下。
他们两口子其实都是冰雪爱好者,都听说过凌燃的名字,甚至还在直播间一起看过他的比赛视频,要不然也不会让宝贝儿子从小就开始学花滑。
“我们不退钱,我们就还想让孩子在这里学!”女人也变得坚持起来。
可惜前台小姐姐只一脸遗憾地摇头。
不多大会儿,中年人手机叮铃一声,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剩余费用都被退了回来。
这下子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回程路上,他看着后座不敢吭声的熊孩子,难免就有点埋怨,“我说多少遍不能宠着他,这下好了,出了世界冠军的俱乐部宁可退钱都不愿意继续教他!”
副驾上的女人也很不满,“合着教孩子就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呗?都是你爸宠他宠得太厉害,要什么给什么,我能收得住?”
夫妻俩相互埋怨,一直都回了家都不想搭理对方。
来开门的老人听说原委,也很后悔,“出过冠军的俱乐部,收费还那么低,唉,真是亏大了!”
他忍不住头一次说了宝贝孙子几句,“教练说你也是为你好,再说了,他不让你偷懒有说错吗?你怎么能那样跟教练顶嘴呢?”
熊孩子被家里人指责,也很生气,气呼呼地把房门一撞。
那个完美的四周跳在他脑海里一遍遍回放,他越想越羞,又羞又气。
熊孩子一家一向是把别人那搅得鸡飞狗跳的,这回居然也轮到他们家自己鸡飞狗跳。
中年人气得够呛,打开电脑就在论坛里发帖吐槽,本来是想吐槽这个俱乐部不讲诚信,居然因为孩子的几句玩笑话就将他们拒之门外。
谁知道帖子一发出去,风向就完全不同了。
【这个俱乐部有点骨气,看上去也像是真的想培养和输送运动员】
【我是a市人,这个俱乐部我听说过!就是凌燃之前训练的俱乐部。以前的收费很高,换了老板之后就是平民价,我听说他们基本上不盈利,话里话外就是想培养更多的优秀学员】
【这个俱乐部老板谁啊,出了青年组的世界冠军没有涨价反而降价,这是做慈善的吧】
【我刚刚查了某天眼,是霍闻泽!】
【怪不得,凌燃是霍闻泽的弟弟,他这是给凌燃做好事的吧】
【叫什么来着,启明星是不是?我也是a市人,明天就把我家这对龙凤胎打包过去过去学花滑!之前打听一圈都觉得收费太高,家里负担不起,如果是楼里说的那个价格,我觉得可以!】
【启明星这个名字真的不错(手动点赞)】
中年人没想到自己居然反向给启明星打了广告,登时就气得摔了鼠标。
凌燃这边却是在跟霍老爷子谈心。
他打算回集训中心一趟,把升组的事提交上去。
霍老爷子听得迷糊,“你是想进成年组比赛?”
凌燃点点头,“成年组有很多优秀的对手,我很想跟他们同台竞技。”
霍老爷子就笑,“你年纪不大,心气倒高,但他们能让你升组吗?”
到底是老人家,一下就看破了其中的关键。
凌燃忍不住笑了下,“爷爷,我有办法的。”
下个月,集训中心刚好就有一次队内测验,陆觉荣私底下跟他透了信儿,冰协的主席副主席都会来。
陆觉荣暗示的意味很明显,这是一次证明自己的最好时机。
只要他在集训中心所有人的面前拿得出媲美成年组的实力,冰协又怎么可能有借口阻拦他升组?
能拿的出来吗?陆觉荣其实很想这么问。
但隔着屏幕,到底没问出来。
凌燃却意会到了,他只简短回了两个字“收到。”
但心里却已经计划好了。
虽然时间有点紧凑,但也还好,所以这一次的队内测验,他打算试试自己的新节目。
是的,新赛季的,新节目。
也算是小试牛刀?凌燃有点期待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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