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靠在门背,听得真真的,拉开门缝往外一瞧,见人真的走了,忙进屋要找唐婉说。
碧云在屋里陪着,手里正做针线,见青云脚步匆匆,俏脸带笑,打趣道:“怪小肉儿!咧嘴笑怎的?夫人多打赏你银子,看把人喜欢得没入脚处。”
青云做个鬼脸,凑到唐婉跟前,笑道:“外头那人走了,听意思是姑奶奶找,说是哭了,不知怎的回事?”
“咱每去院子逛逛,成日里待在屋里,也不成事不是?”
走了?
唐婉挑眉,唐月又哭了?还真是两辈子不改那乔张致德性儿。
“可说是为着甚么哭没有?”也不说去院子逛的事儿,只是问青云。
青云道:“说是在咱夫人那处出来,便回了房才哭的。”
跟娘有关?
唐婉放下花本子,秀眉轻拢,想来娘是没得与唐月不和气的理由,不管如何,若真二人抹了面子,左右她只安慰娘便罢了。
青云把月钱收进箱笼,有着意添了茶水,才与碧云坐到一处,打璎珞蕙子。
屋外阳光正好,虫鸣鸟叫,主仆三人作一处,青云碧云见唐婉看的认真,说话声音都小了些。
青云结了一条璎珞,见碧云绣的清荷鸳鸯戏水帕子,笑了笑道:“碧云,你可知咱府里间壁那处,是哪儿的人家?”
“问恁个作甚?”
青云想起从前院角门首经过,偶然一撇那人风姿模样,不由俏脸微红,道:“你可记得几日前,间壁府上小厮,那个叫平安的,来咱府里借车马?今日他们就来还哩。”
“我听夫人跟前的苗嬷嬷说,他家主子亲自来咧,这会子还在前院坐着,夫人正留客吃茶,说是来还礼。”
“我悄摸瞧了眼,长的比戏台上的小生还好上几分!”
“有恁个事儿?”碧云停下手,眼中好奇。
要说近日最让唐家上下说道的,除了表少爷陆游不被小姐待见一事,便是间壁府上是谁人家,毕竟一天三趟往府里运山石土木,再华丽贵重的府邸也不是恁个法儿。
“骗你不成?”青云声音骤然拔高,猛地又捂住嘴,瞧看唐婉一眼,果见她往二人觑。
唐婉虽是在看话本子,耳朵倒把两人的话都听了全。
又听青云压低声道:“我都瞧的真真的,前院那头摆着一大箱子,保准是好东西,尤其那家主子爷,我瞧着比咱表少爷更贵重些。”
“行了,少说两句,仔细你的嘴儿,”碧云瞪她一眼,左右这种事听听便过了。
倒是青云嘴里嘀嘀咕咕,暗道碧云是没亲瞧见那人,不然怕是比她还沉不住气。
唐婉红唇微微一翘,既恁般来了,又是还车马,又是送礼的,怎的还不来向她要东西?
正思索见,外头有管家唐福求见,很快又小丫鬟掀帘子进来,说是要令牌。
“甚么令牌?”唐婉咳嗽一声,只当不知。
管家在帘外回道:“小姐事忙,忘了也罢,那日咱是要了间壁家小厮的令牌,这会他每要回去的。”
“噢,原是这个。”唐婉道:“青云,把牌子拿来罢。”
青云应声,往箱笼里翻找出来,交给管家,后者迳往前院去。
另一边,陆游赶往母亲唐月的厢房,丫鬟他来人,赶忙往里让。
“母亲,孩儿给母亲请安!”陆游躬身道。
唐月抹着眼角,眼儿通红,低声道:“好端端你怎来了?那些个下人惯常瞎嚷嚷,你每不安心念书,我怎生得好?”
又问:“你打哪里来?”
陆游道:“恰往清晖园去的。”他不敢说自个儿进不去门,免得又惹出许多事端。
可不知他不说也就罢了,一说,唐月火气立时上来,当头啐了一口,骂道:“少又糊弄我来!你如今还不心死,到明日被人急赤白脸赶将出去,她只不肯见你,你肯断绝她这条路儿!”
“外头多好姑娘你瞧不上,她有甚么好处?让你凭白惦记!只是往你跟前说句话儿,与你一点小恩惠,你到着个驴耳朵听她!”
陆游扑通一声跪下,绷着脸,只低头不肯作甚,唐月看他这番模样,只道他不听了。
唐月好容易止住的泪,又哭出来,心底把杨氏母女二人咒骂了遍。
“你一向孝顺,怎的在这事儿头上要忤逆我?我不瞒你,刚才我与嫂子说了你二人之事,我瞧那光景,该是不允的。”
“甚么?!”陆游惊慌抬头,满脸不敢相信唐月的话。
由不得你不信。“唐月冷笑道:“她自认她女儿长得好,却要我上赶着求娶不成?我拉下脸来害不应我,没恁个意思!”
“游儿,不成咱每却不看这处了,你是个好孩子,外头比你表妹有文采样貌的不是没有?你愁个甚么?”
八字还没一撇,唐婉便让唐月心生不喜,如今两方有了疙瘩,再怎样也不算门好亲事的。
陆游膝行两步,拉住唐月的手央求道:“娘,我与蕙仙青梅竹马,除了她,我是再不要别人的。”
“求娘成全!”
“你!我怎生了你这么个孽障!”
唐月气个半死,见儿子实在哀求,又不好逆了他的意,好半晌才道:“罢了,等你舅舅归家,我与他说去,说到底杨氏做不得主,你舅舅要是应了,便由不得她不嫁!”
母子俩自此定下,陆游总算放心,在唐月面前恭敬劝解一番,直言将来定与蕙仙一块孝顺母亲,不再违拗的。
唐月拍着儿子的手,心底憋着气儿,暗道往后唐婉进了陆家门,还不由自个儿拿捏,往后定要把今日受的气找补回来。
话说唐婉在屋里练了会子书,偶然见园子花木正盛,景致甚好,便着意到园子里画几幅画来。
想着陆游往前院去,该是不会来的,便一迳往后花园去,摆下案几,对着那几丛芍药,画上几笔。
此时陆游好不容易把母亲安抚住,表面看似无事,心底却极沉。
不知不觉,脚步控制不住又往清晖园来,刚往到角门首,偶然瞧见赵士程竟往他这处走来。
赵士程手摇着墨竹扇川儿,一袭浅碧色外裳擦着花丛而过,端的风姿倜傥。
他嘴角含笑,朝陆游拱手:“务观兄。”
陆游暗赞一声好人品,回礼道:“德甫兄,有失远迎,怎前头不见人来回话,失礼处还望海涵。”
“我今日来,却是为了还人情的,恰好也来看看你,”赵士程走至陆游跟前,行动间,玉扣腰带挂着那块鎏金铜制腰牌,随着摆动起来。
见陆游不明所以,赵士程笑笑,收起扇川儿,往花园子里头指了指,道:“素闻唐家花园景致好,今日我借花献佛,邀务观兄一游如何?”
陆游正求之不得,要去见唐婉的,虽不想赵士程外男与表妹打照面,可若推脱倒不美了。
二人互相请着,过了角门首,往花园里来。
唐婉正画的入神,不妨外头有人来,等她想放下画笔,吩咐青云收起画时,已然见到芍药丛外站着两个清隽男子,一个书生意气,眼含期盼,一个贵气逼人,君子端方。
“啪嗒!”
唐婉指尖画笔倏然一落,掉在石板上,发出一声脆响。
长袖滑下,遮住微微颤抖的纤手,她是万万想不到,会在此种时候,同时见着他二人。
“蕙仙。”陆游俊脸含笑,隔着葱葱郁郁的芍药丛,望着朝思暮想的女子。
唐婉微侧过身子,也不看他,颔首道:“表哥安好。”
“你怎的来这处了?我这几日去瞧你,你却……”陆游正要问,忽而想到还有外人在,忙又转了话头,道:“你却还好罢?”
想着母亲说舅母恐不同意他二人婚事,陆游担心表妹是何意思?万一……他真不敢想。
“谢表哥挂念,却是还好,”唐婉客气疏离,眼角瞥见一旁不做声的人,低声问了句:“不知这位相公是何人?小女子有礼。”说着道了万福。
赵士程灿然一笑,收了墨竹画扇川儿,施礼:“想必这位便是唐家小姐,在下赵士程,正是间壁府上的,今日来贵府还东西来了。”
唐婉小嘴微动,轻笑道:“原来是你,你的牌子可收好了?”
“已然是收了,可是赵某唐突,些许事想与唐小姐请教一二,”赵士程说的坦然,丝毫没有半点忸怩作态,陆游唐婉不由侧目。
唐婉道:“何事?倒让你擅闯了我家园子里来?”
赵士程笑着解释,道:“这可冤枉某了。”随后便把杨氏邀请留饭一时说了,可把唐婉给听得半日没得言语。
原来经了唐月那番话,杨氏便心头不快,有心与女儿找更好的夫婿人选,不巧赵士程亲上门道谢,杨氏见了,言谈举止很是合心意,又想着是间壁府上的,离得近,往后见女儿还不是几步路的事,一下便对赵士程上了心。
这不,杨氏吩咐人收回车马,找个由头把赵士程留下用饭,便叮嘱下人带赵士程四下走走,本意是想他与外甥陆游打个照面,也好间接让唐月知道,外头多的是好男儿。
不成想二人原是友人,见了面,连自家女儿也阴差阳错之下见着了。
唐婉轻声道:“若是母亲的客人,婉儿自当赔谢的。”
赵士程看了眼那副芍药图景,一笔一划,俱带风流,便道:“不敢当,我瞧着唐小姐所画极有风骨,果真不愧才女之名,看来世间又多了一易安居士矣。”
“实愧不敢当,”唐婉亦笑着应和,眼角眉梢带着往日没有的温柔小意。
赵士程与唐婉谈笑炎炎,这可把陆游给醋着了,心中一团火似的没处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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