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诚摆手道:“无事,别听你娘大惊小怪,忒啰嗦了。”
唐婉听罢,立时掩嘴笑起来,大眼睛直瞅着杨氏,自个儿一步一步退出门外。
果然不时便听到娘亲喝骂声并爹爹告饶不止,赌咒发誓般绝不曾嫌弃夫人之类。
不止唐婉,便是屋外头候着的丫鬟们不禁笑起来,却被苗嬷嬷喝止住,不敢则声。
翌日,果然唐府递了帖子,寻了大夫来看诊,往明华苑与唐诚把了脉,写方子抓药吃下,可把杨氏给唬的好一阵忙碌。
唐诚躺于榻上,把管家唐福叫来,唐婉也在一处,安排家中事项,原是他打算今日往城中米铺买粮,可遇着暑热病了,没法子再往外头走了,左右休息三五日不可。
唐婉道:“爹爹你放心,我与福叔唐云去办了,你且别操心了罢,先把身子养好了,不然我与娘都不依的。”
杨氏坐在床榻侧的小几上,板着脸道:“可不是?我不好骂你的,你早仔细好来,心里头止记挂着,说你多歇息了,米粮的事不捉紧,身子要紧,你偏不听,如今看你能挨到那里?”
杨氏只顾一通说,可把唐诚念叨的直求饶,见女儿要代自个儿做事,便叮嘱跟随的人好生看顾的,不得让人哄骗了去。
唐福笑道:“老爷莫忧,老奴省的。”
随后也不多话,唐婉便换了身轻便衣裳,带着唐福唐云望去城里,青云碧云要跟,唐婉只不让。
本朝虽有女子经商,可大多为平民家中妇人,如唐婉这般官宦家庭,却是极少的,若是带着婢女招摇过市,未免太招人眼,是以唐婉只让她二人在院中做些针指功夫,不曾随身。
到了市坊,唐婉记着唐福所介绍各处米店,也不紧着往问价钱,只捡了一处视野开阔处,专看人家往来商客行事,细心琢磨应对之策,思虑妥当,才往店家说项。
有店家识得唐云或唐福的,一眼便知唐婉是谁,又得益往日与唐诚来往,多不曾戳破,价格上也依旧如往常,不曾少上一分一厘,隐约有为难之意,想看看这唐家独女有能耐没有。
可惜唐婉那张利嘴,又动脑筋,直把恁些个商家说的哑口无言,只抱拳直道佩服,一来二去,倒比唐诚来问时,更省检些银两。
日午时分,将将把所需米粮尽数采买,交付银两,这才往回府中。
不想才到府门首,便瞧见一队车马停在门前空地,车上成袋的东西垒成顶,正往府里搬哩。
平安正与唐府二管家说话,见唐婉回来,忙道:“唐家小姐安好。”
“怎的是你?这却是甚么?”唐婉朝车马努了努嘴。
平安挠头笑道:“是米粮,我家主子听说唐家要这些个,正好府上库房有,便送了来。”
所说与唐婉猜的八九不离十,便是她不曾再信中与德甫说买粮之事,外头市坊闹得动静如此大,他知道也稀奇,只是竟然把自家米粮与她送来了。
唐婉心底熨帖,水汪汪的眼儿控制不住往间壁那处瞧了,该说不说,真想亲自谢谢他的。
一旁唐福老脸笑出褶子来,见一袋袋小麦往府里送,又见唐婉不曾说话,以为她不知道,忙问道:“平安小哥,老奴多谢你家相公帮衬,恁多米粮共多少?几钱卖的?我好算了账目,拿了银钱与你。”
“别别。”平安忙摆手道:“这却是送你们的,不要钱。”
“我家主子爷说的。”
平安特意加了句,生怕唐福要给买米粮的钱他,回去不好与赵士程交代。
“这可使不得啊,”唐福虽知道唐诚颇好看赵士程,可也不至于收人家钱米的,又朝唐婉道:“小姐你说哪有恁般的?”
“不要紧,收着罢,赵相公为人慷慨,乐善好施,我每不收,便是看不起他的。”唐婉小嘴一勾,立时就心安理得收这礼了。
送上门的东西,不要白不要,况且是德甫与她的,怎的就要给钱?她才不给哩。
转而侧身对唐云道:“你往里头去找苗嬷嬷,前儿苗管事送了时鲜瓜果来,你装一篮子与平安。”
又对平安道:“府上没得甚好东西,只果子还新鲜些,你带回去与你家主子尝尝,便是我的回礼。”
平安:“……”
一篮子瓜果换几千斤米粮,可还行?
唐云很快进去又出来,手上果真多了个篮子,上头瓜蒂叶儿还鲜嫩着,远远闻着果香,一看便知极香甜的。
平安道了谢,双手接过,转而往府门走。
唐婉暗笑不已,正要进门,忽而瞧见另一头巷子来了一顶青布小轿,看模样似要往赵府去的,她只略看了眼,便跨步进门,要打整米粮等事,忙着哩。
酿酒方子前头已送到老陈头手上,米粮也尽够了,新买下的田地往县衙处办了手续,很快便能雇人耕种,趁着春耕尾声,尽快下了粮种才好。
等夏日瓜果尽熟,果酒也要酿上了,山上的药草也要按时栽下……
以前唐婉也曾安排过恁些个事,那却是嫁与德甫后管家理事,偌大永嘉郡王府,不也管理得井井有条,如今在自个儿家,有爹娘帮衬着,却更容易了。
平安拎着瓜果往找赵士程来,却见一头戴巾子,穿紫褙子裙的妇人,正在下处回话,便只得在外候着,稍后再进。
只听里头妇人道:“郡王爷放心,小妇人做了一辈子官媒,大小婚姻说得没一百也有八十,定往唐家好生说去,如他家姑娘嫁入王府,还是正妻,谁都不没有不应之理。”
赵士程道:“劳安大娘子辛苦往走,这一百两与你跑腿,事成后另有重谢。”
安大娘子见白花花五锭银子,暗道赵士程出手阔绰,喜的不住手脚,心中有些打算,想与说与自家亲侄女,便是入府做个妾室,不比嫁个平头百姓强?
可转念一想,人亲自求娶妻室了,可见是极喜爱那唐家大姐儿的,此刻正在兴头上,郡王爷允了倒罢,否则岂不自找不自在?
遂按下那份痴心妄想,抹着红口脂的嘴笑开来,道:“郡王爷客气,小妇人一定尽心尽力,成了这桩美事。”
说着把那银子接了放入袖口,想起一事来叹道:“今岁却是小妇人走运,昨日才往中正坊陆家去,也是要与家中子嗣说亲的,也赏了小妇人几锭银钱,把他家婚事也办妥当。”
“您老人家是贵人,咱却是吃官家饭的,怎么着也得先紧着王府才是。”
赵士程闻言,撩起眼皮,眉头微挑,道:“中正坊陆家公子?可是陆宰大人膝下?”
“正是。”安大娘子笑道:“陆夫人亲找上来的,说原先已是定过的,两家有婚约,岳家是打蜀中来的王姓人家,那家姑娘我见过,端庄贤惠,模样也好,是个好的。”
“说来陆夫人找我往来说项,不过走个过场,外头更好看罢。”
“说的是哪位公子?”赵士程问。
“大公子陆游。”安大娘子笑盈盈道,见赵士程有心问,便多说了些。
“这陆家大公子少有才名,做的一手好诗词,长的一表人才,喜弄刀剑骑射,据说这一二年便要下场科考,指不定往后为官做宰的。”
随后又赶紧道:“自然,凭他如何,也越不过王爷您去不是?”
要不怎说媒人那张嘴会来事儿,夸了别人也不忘捧着跟前的主顾,眼睛最是毒辣,知晓哪处更尊贵些。
赵士程微勾唇角,道:“两家可换了庚帖?”
“这却不曾,才纳彩哩。”安大娘子道。
赵士程望着桌前邸报,冷笑道:“那便要快些,陆大人虽说不曾中过进士,靠父荫入仕,可怎的我朝出力,历任各处转运使,如今闲赋在家,你若不上心,未免外人说道人走茶凉,便是他儿子成婚也被人慢待。”
安大娘子不知作何回话,暗道这不是王爷要成婚,先紧着他么,怎的还要旁的人在他前头?
不过到底是吃这行饭的,立时咂摸出味儿,忙道:“瞧我这事儿办的,论理先来后到,把陆家公子的亲事办了才成,那王爷这处?”
“限你一月内完了六礼,左右他每不是有了婚约么?挑个好日子迎亲便是。”赵士程不声不响,便定了下来。
“他家事办了,再好好办本王的事儿,可知道?”
“是,小妇人理会的了。”安大娘子又行了礼,这才退出来,上了轿忙往陆家去。
帘外风光正好,水波山色,岸边垂柳,风过处,直吹到唐府那头去。
赵士程笑意更深,暗道新修的府邸果然与临安老宅不同,想来婉儿不曾来过,若是见了,定会喜欢的。
至于陆务观,赵士程眼眸微垂,指尖微动,原本平展的邸报渐渐揉成一团,须臾掉下脚边,不成样子。
既然有了婚约,合该正儿八经成婚才是,赵士程笑了,婉儿,只是她一人的,谁也别想越过他去。
“还不进来?”
平安见唤,立时进去,将果篮子放到赵士程跟前,道:“主子,唐家小姐送的,说与你尝尝。”
“另米粮已送到,俱收了。”平安眼珠子从水灵灵的杨梅樱桃上收回转了转,又笑道:“不曾要银子,唐家小姐说,这篮瓜果便是谢礼。”
赵士程听他前边还好,只后一句,实在无奈,跟他自小一处长大,怎的就钻钱眼里了?属实要好好教训。
“把篮子拿来。”赵士程敲敲桌案,眼看那果子极好,便是一人吃不了许多,看着也乐意,自然不会给旁的人,便是平安也不许。
随后又道:“你缺银子?”
平安当即咧嘴一笑,道:“平安往后要娶媳妇哩,没的银子不好找浑家来,这才多想了些……嗷……”
冷不丁脑袋被扇子敲了下,赵士程收回手,气道:“少费恁个心思,你主子我便是不做王爷,也能与你个媳妇!生一窝小崽子。”
“谢谢爷!”平安傻不愣登直顾笑,又道:“往后爷与唐家姑娘也生一窝小崽子,哦不,两窝!”
“嗯?!”赵士程拖着尾音,斜睨着平安,见人溜出门去,顿时便笑起来。
确实,他与婉儿未来日子还很长很长,自然是要生的,最好生的如婉儿一般模样最好。
中正坊陆家。
陆游砰的一下摔了茶盏,怒道:“我不同意!我不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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