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婉悄走上门首,轻轻一推,门便开了,蓦地撞入一双幽邃深瞳里,那眼亮的如天上性子,灼灼生辉。
“你怎的在这处?”唐婉哑然道。
一方门槛,隔着两个璧人,一个俯首轻睇,一个昂首怔忪,风过处,发丝却要绞缠在一处,不得分开。
赵士程脸带笑意,负手而立,轻声道:“想婉儿,便来了。”
“那……”唐婉正要问他,忽而想到大深夜的,难不成要德甫亲上她房门不可?可见恁个话说不得。
“我不好过去,只得这处看看,知婉儿在府上安好,我很快慰。”赵士程言语里,快要把唐婉丢入糖缸子泡了一般,好不甜腻,却也爱听。
他道:“我本欲效仿子猷先生雪夜访友,本是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今夜虽无雪,到底月色清朗,实可以走上一遭。”
“那、那你可兴尽了?”唐婉小声问了句。
赵士程轻笑出来,道:“不曾,本已快要尽的,婉儿一来,我这兴又回来了。”说话间,那眼只顾瞧着唐婉,似要掐出水来。
幸而门下落了阴影,把唐婉那殷红的粉颊给遮掩少许,不然可羞见人了。
夜色渐凉,有风过,赵士程将披风脱下,覆在唐婉肩上,抬手间,两人近在咫尺,赵士程始终不曾跨过那道门槛来。
唐婉拢了拢手,又看他道:“你今日送了恁些个礼,我很喜欢,你却要甚么回礼?”
说话间淡淡气息拂过赵士程面颊,软语温香,说的便是这般模样罢。
赵士程摇头:“我已收了最好的回礼,如何敢再要?”
少倾,唐婉便回过味儿来,立时羞的垂眸颔首,耳朵尖上一点红,手指胡乱绞着,要骂他贫嘴,又舍不得。
赵士程见准媳妇儿恁般俏模样,心下欢喜,只两人见面甚少,又不得说些话,好不可惜的。
因听他道:“婉儿,我想做些事儿,大抵有些难,也有些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我若做了,你乐意不乐意?”
唐婉心中渐渐清明,便问道:“我只问你,当年你宗室宗子,力排众议要娶我这般二婚妇人,可难不难?可也有人戳你脊梁骨不曾?你当时可乐意?”
那是二人上辈子的事了,以赵士程之身份,虽说不上皇子皇孙尊贵,也差不离的,他要娶陆家休弃的唐家女,焉能不难,可他不也娶了?还风风光光娶进门的,他可是乐意的很。
“你当初乐意,为何就不乐意了?只管问恁些个不着调的话,我却不爱听。”唐婉撅着嘴,低声骂道:“我且不管你做许多事,便是与天下人为敌,我也站在你这处,如何?”
正说话间,便见赵士程眉目舒展,满眼含笑,直勾勾盯着她,似要看出花来。
“少气少气,我说错话了,婉儿如此信任我,德甫何德何能,自是感激不尽的。”赵士程实在耐不住抬手抚着眼前女子的脸颊,原本有些疑虑的心,一丝再没有了。
“当年你走后,我哀莫大于心死,实不想一人过下去,便到了北边战场,见了许多颠沛流离的穷苦百姓,好不作孽。”
“我本想着没了你,便收复失地也好,待成了我与你一同去了,可惜折在那里。”
赵士程抬眸望着暮霭深空,叹道:“那一箭射了我,我自知无力回天,便想若能重来一世,必然不让本朝子民再落入那般田地,如猪狗蝼蚁,又想定要先与婉儿相识,娶进门做长长久久的夫妻,过完满的一辈子。”
“那你成了么?”唐婉笑看他,心低满是动容。
赵士程俯身,低低道:“成是自然的,我便问问婉儿,待我事成之后,可有奖赏?”
“你待如何?”唐婉咬着声问。
“我待……”赵士程一字一句,脸不红气不喘道:“要你陪着我,三日三夜不许离身的。”
“你!”唐婉粉颊轰的一下,全红了,抬手就要锤他,只不依他这话。
那时,二人刚成亲,赵士程也是恁般压着她不许出门,连着一日一夜,没羞没臊。
那会子永嘉郡王府上无舅姑,下无兄弟姊妹,凭他二人如何闹腾,都无人敢言语,只偶然见听得几个老仆仗着身份碎嘴,倒被赵士程找了由头,打板子发卖了,这永嘉郡王妃的位子,唐婉坐的稳稳当当。
赵士程胸腔震动,笑的肆无忌惮,顺势将她两手捉住,笑声戏谑,惊得院门下绿瞳猫儿频频叫唤。
好在府中奴仆都睡了,谁也不曾晓得后园尚有两个深夜徘徊的,不然可要说不清了。
“我从前竟不知你恁个油嘴滑舌的,好不知羞。”唐婉佯装恼怒,红润润小嘴撅着,瞅着眼前人,喃喃低语,“你自去做你的大事去,少不得我不能拖累你,也能帮你一点,你只说要我如何做?总不能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这一回许多事都不一样了,唐婉想着前路,只要她依旧与德甫在一块,便没甚么能难道她的,老话说夫唱妇随,上辈子她得德甫厚爱,这一次,她想努力一下,两人能更近些。
赵士程握着柔荑覆在胸口,叹道:“你便是甚么都不做,安分在府上等我来娶你,我且放了一半的心。”另一半,等陆务观娶了妻,断了后路,他便再没甚么可忧虑的。
“那不成。”唐婉松开他的手,轻声道:“其实几年,我一直在你身侧,你不知道。”
瞧着赵士程满脸惊讶,无一丝惧怕,唐婉的眼儿渐渐红了,道:“你不知我看你上了战场,没人与你军马粮草支援,只你一个苦苦支撑,我难过的很,又没法子帮你,朝中又是恁般光景,你难不成又要我再看一回?我受不住!”
说着就要哭了,可把赵士程唬的手脚不知哪儿放,只得将唐婉眼中的泪轻拭过去,叹息道:“好罢,若你不怕劳累了,你便与我做些事也好,交于旁人我也不放心,你我夫妻二人,其利断金。”
“呸!谁与你夫妻了?且还有道时候!”唐婉啐了一口,叉腰道:“我且问你,那俩江湖汉子怎的回事?你不告与我知道,我不饶你的。”
又往后略退了退,到了自家台阶上,挑眉看他。
赵士程垂首含笑,大跨步进来,顺势将人抱在怀里,紧紧拥住:“娘子往哪里去?可千万饶了我,不然德甫可要伤心了。”
他埋首在唐婉颈项间,深深嗅怀中杜若兰芳,迷醉的很了,薄唇有意无意碰着女子耳廓坠子,好不撩人。
唐婉心肝儿抖了抖,咬牙道:“你且正经说话,不兴恁个美男计的!”
“嗯,正经说话。”赵士程似模似样,手只不松开,娓娓道来:“左木姚望乃是降龙阁的□□脚功夫尚可,往后我指着他二人护着你,你尽可使唤。”
“我过两日要往临安去,越州这方事我便交于你看顾,娘子可要提前学着理家哩。”赵士程话中带笑,单手揽着纤纤细腰,一手轻抚她的背。
明月落树影,拢在人身上,地上影儿成双,相依相偎。
唐婉福至心灵,道:“降龙阁,是你的?”
“嗯。”赵士程丝毫不隐瞒,解释道:“刚醒来那会子我便着手安排了,到如今一二十年,总算有点子进益,能用的着。”
“后头我会安排人手与你,他们都听你的调遣,你是他们的主子,另有你的安全,我已安排人时刻护着你,你莫怕,谁欺负了你,只管收拾他。”
“且有,你若是想我了,便与我写信,降龙阁的人会送我手上。”
赵士程倒是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唐婉不必操心甚么,只按着他的布置发号施令便可,谁让她是未来当家主母?
唐婉又问:“你做恁些事,临安那处可知道?你有危险没有?若是……”
“没有你说的这些。”不等唐婉说话,赵士程指尖轻压着她小嘴儿,两人鼻息相闻,看着对方瞳孔中彼此的倒影,分外留恋。
“你信我,俱都安排妥当了,虽不少有风险,倒不甚要紧,最要紧的,是你。”
唐婉受了蛊惑一般,微微点头,蓦地惊道:“你的人手,如今可在这四处看着?”
见赵士程一笑,唐婉就要挣扎出他怀里,骂道:“要羞死个人哩,都被人瞧了去怎的?你脸皮子恁个厚实?枪穿不烂的?且放开。”
赵士程两手揽着她,戏谑道:“我在,他每不敢看,等我走了,他每再回来罢了。”
不等唐婉依旧要收拾他,忙道:“夜深了,露重的很,你且回去,早些歇息,平日少忙,我派人助你,让你松快松快。”
冷不丁的,唐婉不曾防备,那人已俯下身,循着她的唇,重重地吻了,两厢拥住,久久地不放。
好些时候,赵士程才松开怀中之人,心情肉眼可见的愉悦,若不是臂上吃了小女子狠掐几下,那便更愉悦了。
唐婉脚步匆匆离去,倩影没过花丛,离了后院不见踪迹,只剩下两旁花草微微浮动,显示刚刚有人来过。
赵士程负手而立,目光久久凝着唐婉消失的背影,对着虚空道:“好好护着她,若出半点差错,提头来见。”
夜风过处,偶尔几声布谷鸟叫。
明月隐入云层又出来,洒了唐家花园满地,花香萦绕,万籁俱寂,再看已无半点人声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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