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蕙仙。”
陆游闭了闭眼,再次躬身道:“娘曾经答应过我,等我成婚后,要往舅舅家提亲的,与蕙仙贵妾的位子,可还记得?”
儿子一再追问,唐月觉得,怕是他魔怔了。
堂堂世家大族嫡女与你一个官职也无功名也无的白身做妾?唐月虽然心气高傲,但也不至于昏了头到恁般地步。
若她真的敢向唐诚提这桩事,便是亲哥也要跟她翻脸的。
当初不过是先安稳了儿子的心,谁知道他恁个死脑筋,总惦记着那女人,唐月心里不由埋怨起唐婉来,一个略读过几本书的女人罢了,何必勾得她儿子魂不守舍,成个甚么样子!
“娘……”陆游又唤了声,眼中隐隐期待。
唐月没好气道:“你屋里如今有了两个尚且不够?王氏也颇通诗书,与你而言不差了。”
“我不!”陆游梗着脖子道:“她是她,蕙仙是蕙仙,如何能比?”
“娘答应了的,求你千万往舅舅舅母处说去,孩儿求娘了。”陆游几乎跪下来,指望唐月答应他。那日喜宴他瞧着赵士程与蕙仙二人谈笑亲昵,已然要气炸,若是不能得蕙仙,他活着便了然无趣。
唐月有千般话要与儿子说清楚,可看他恁个样子,是能听得进去么?好歹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真是王氏没用拴不住自个儿汉子,真是痴情男子迷了心窍,真是小贱人什么腌臜玩意儿。
陆游千恳万求的,也没得唐月一声答应,恹恹地离了去,才出门,便看到王氏站在廊下,丫鬟端着一盅参汤,朝他拜了拜。
“你怎的来了?”
王氏道:“闻说娘近日睡得不甚好,我特特炖了参汤与娘尝尝,补补身子。”
“这些个活计交于下人做便是,你劳神甚么。”陆游淡淡道。
王氏笑笑,面带和气,道:“且是我的一点孝心,相公最重孝道,我怎能不用心?”
“小厨房还有些,一会儿我与相公送书房去。”
“不必了,你自用罢,”陆游婉拒了她,自顾走了。
王氏眼睁睁看着背影消失不见,汗巾子攥得死紧。
丫鬟看不过,低声道:“小姐,可还好?”
王氏苦笑:“没嫁来之前便知是恁般结果,如何好与不好,谁又在意?”
“他想要,我且成全他,不知是一个两个,哪怕五六七八个,我也能。”
妾室而已,她能收拾一个,也能收拾两个,端看谁的本事高强罢了。
王氏打发丫鬟在外头候着,自端了参汤往内室去见唐月。
陆游捧着本书,呆望着书房外草池水洼,一丛秋菊正含苞待放。
他记得蕙仙最喜爱菊了,那一丛好似前两年才种下的,便是她的清晖园也种了不少。
陆游都快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往清晖园去探望蕙仙了。
正默默叹气,外头有唐月的贴身嬷嬷来传话,只说少爷求的事,夫人答应了,挑个日子便去。
将将要死去的陆游,刹那间又不死了,生龙活虎地直嚷嚷要吃酒作诗,连日看天书一般的本子,字里行间词句都顺眼许多。
唐府。
陆家奴婢仆从,浩浩荡荡地来,陆游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簇新的衣裳,脸上笑容比之以往多了不少,迳奔往唐家门首来。
还未到近前,便瞧见有许多人挤在大门口,齐齐跪地,人多热闹却不闻声响。
等陆游扶了母亲唐月下的马车来,边上有认得他们的,低声凑趣说了两句。
“这不是唐家姑奶奶并表少爷么?恁快得了消息来祝贺来了?可喜可贺!”
母子俩面面相觑,以为唐诚已知道他们的来意,提前等着的?
唐月疑惑心重,然而再看到更近前的明黄色仪仗,可着实把她惊着了,赶紧拉着儿子跪下。
陆游不明所以,只能跟着跪了,悄往门里头看,见不少箱笼柜子摆了一院子,更有尖着嗓子的宦官似在宣旨。
陆游瞧出不对来,拉着母亲低声唤了声。
唐月拍拍儿子的手,示意他仔细听。
“……兹有唐家女名婉儿者,秀外慧中,才貌双全,朕心甚悦,赐予宗室永嘉郡王士程,允其成婚,另择吉日,当成佳偶,二人堪称天设地造,特将汝唐氏婉许配永嘉郡王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择良辰完婚……”
轰——!
陆游眼前一黑,胸中剧震。
完婚!
蕙仙要与谁完婚?且还是官家赐婚的?陆游脑袋昏涨,不知如何起身,如何与母亲进了唐家大厅,又与许多人做礼。
等他清醒过来时,已瞧见赵士程一身紫衣单蟒五爪袍,头戴紫金冠,脚踩镶金边黑底皂靴,通身的贵气逼人,昭昭皇族子弟。
以往两人以朋友相交,陆游从不曾认为自个儿与赵士程差,甚至在学问上更是比赵士程厉害,可今日瞧见对方这身煊赫装扮,他顿时没了底气。
“妹妹今日来的巧,恰好是郡王爷来府上下定送聘礼,我还担心没个人在与我搭把手,如今却好了。”杨氏按品大妆端坐其上,肚子隐隐鼓起,面色红润,说话更是漂亮。
唐月瞥了儿子一眼,压下心底那点子酸意,笑道:“嫂嫂说笑,我也是正好要回来与你说说话,不成想便遇着这份好事。”
内堂中,除了唐诚夫妇与唐月母子,还有几个与赵士程装扮无二的人,宣旨的太监已道了贺,得了赏赐便离了,只剩下赵士程身边的人还在。
当中一人招了招手,身后礼官将官碟文书递上前,交于唐诚杨氏跟前。
那人笑道:“唐大人,唐夫人,这且是聘礼礼单,烦请手下,我七弟面皮子薄,权且我这个当大哥的来与他走一趟,等到了日子,便来迎亲,你看如何?”
这人乃是赵士程嫡亲兄长赵士从,赠太傅、吉国公,是他在临安时特意与兄长说了,往请来下聘的。
唐诚打开厚厚的聘礼单子略看了看,除了官家赏赐之外,明显赵士程又着意添了许多来,可见他之用心,夫妻二人没甚么不满意的,能得官家赐婚,这已是莫大的殊荣。
“吉国公下踏鄙府纳征,不甚荣幸,稍后请多吃几杯水酒,解解乏。”唐诚哈哈一笑,已是应允了。
众人皆大欢喜,唯一不喜的,怕是只有陆游了。
陆游扯了扯母亲的袖子,唐月瞪他一眼,若不是时机不对,她实在想骂儿子没脑子,如今唐婉是金瓜蛋子,岂是他能肖想的?更有官家赐婚,轻易不能毁的,若真的想与皇家宗室抢女人,是要陆家与他一同陪葬么?
陆游心如死灰,再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
坐在对面的赵士程将母子二人行事俱都看在眼里,只摇着扇川轻笑,至于心底怎的想,大概无第二人知道。
两家婚事有了礼部接手,自然忙碌许多,也盛大许多,杨氏倒不曾忘了,依旧把安大娘子请到府上观礼。
安大娘子看着堆满院子的聘礼,又摸了摸唐家赏钱,笑的自是开怀,又见唐月也在,好意问几句王氏陆游等话,却被唐月不阴不阳几句,闹了个没脸。
也不怪唐月心里不舒坦,听了王氏的话,本以为舍下脸面求哥哥下嫁女儿,将来能拿捏住侄女的,不想人摇身一变,成了郡王妃,将来见了面,连她这做姑母的也要下跪行礼。
前头有个同族姐妹济阴候王妃已够她受了,这会子连小辈也得了王妃位子,不由想的自个儿恁般命苦,往前几年相公是转运副使,她也当得一声官夫人。
如今相公退了,她便甚么也不是,连外头吃席面赴宴,她的座位也是一挪再挪的往后去,好不气人。
安大娘子才不管唐月如何较劲,暗暗鄙夷起来,她们这行当的,消息灵通的很,自然知道唐月打的小心思,安大娘子心里暗道晦气,可不想唐月舔着脸说出来意,到那时谁也别想好。
随后又用那张三寸不烂之舌直把这桩婚事,说的天上有地下无,众人也都爱听,一转眼又与了不少赏钱,之后逢人便说唐家姑娘如何好,又暗暗把唐月说道一通,做些张致。
唐府宴客,皇室宗子一水的留下,精致佳肴流水似的端上桌,几个郡王并国公来着不拒,唐家族中子弟纷纷上前,见礼的见礼,劝酒的劝酒,其中以赵士程最甚。
人逢喜事精神爽,赵士程不一会儿便醉了,还是大哥吉国公赵士从拍板,打发人送七弟回府,他们依旧吃酒听戏,直闹到日暮四合,新月如勾方才散了。
杨氏与妯娌在后院宴请女眷,唐婉出来见人,好不华丽秀眉,宗妇们见了,这个送金簪子,那个用玉手镯,都是喜欢的要不的,杨氏这才堪堪放下心。
等一众贵客都送走,杨氏在苗嬷嬷扶侍下歇息,深深叹口气,道:“婉儿的事总算定下来了,不然我不放心。”
苗嬷嬷看得透透的,安慰道:“夫人是怕姑奶奶并表少爷今日不要脸面的胡来罢?你看不好好地,不敢则声么,都过去了,夫人且宽心。”
杨氏歪在榻上冷笑:“可不是?也不看看自个儿算个甚么?肖想我女儿做妾?贼没脸的东西!当真以为我死了不敢拿她如何?”
“哎哟我的夫人,少说恁个晦气话,咱都好好的。”苗嬷嬷赶紧拦住话头,劝道:“可不都没事儿么,你没瞧见表少爷那番姿态,便是他想不明白要乱来,姑奶奶也是不敢的。”
杨氏又哼了声,才问起女儿来。
苗嬷嬷道:“说是自散了席,小姐便一直在后花园赏花哩,连外客的面都不曾多见,夫人可是见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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