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仲坤暗暗为自个儿莽撞心惊,忽闻赵士程这话,便道:“你放心,官家一日不曾立皇子,宗室内有实力竞争者,左右不过那几个,便是如今宫中有俩郡王,我看他等年纪尚小,不一定能成事。怎的说不为咱是叔侄,便是唐家那头,咱也更亲近些,我焉有不支持你的道理。”
赵士程微微挑眉,暗道他这叔父傲是傲了些,倒有些眼力见,能从最弱势里头拿些好处。
本以为自个儿恁般表态,怎的也得赵士程一番感激,再有之后他暗地里活动活动,他日不管谁登基为帝,总少不了济阴候府好处,谁知赵仲坤漏算了赵士程为人。
只听他道:“叔父此言差矣,侄儿却不是为着恁个事儿。是关心兄长早立成世子才好,与你与侯府,也少许多烦扰。旁的德甫是万万不敢想的,叔父只把话头留在此处,出了门,还莫要说才好,以免祸从口出,惹得官家厌烦猜忌。”
一番话说的有些口干,赵士程拎起银鎏金錾花执壶,自又斟满大佛龙井茶水,好似自闲自在,一点也不怕所说话是否把赵仲坤给吓住。
赵仲坤属实吓着了,便听便愈惊上几分,他、他怎的就敢妄议朝事,事关立储一事,官家心结有多重,他怎的不晓得?
赵仲坤默默抬袖擦了擦额头,心口有一丝犯堵:今上能登上恁个位置,实属不易,谁不想家天下,传子子孙孙,谁又乐意让旁支近亲捡漏?若官家真不盼着能有个子嗣出来,而是早早离了宗室子为皇子,为太子,那可真是笑话了。
□□太宗皇帝可是亲兄弟,尚且为着皇位诸多龃龉,外头人只道是和平传位,兄终弟极,实则太宗朝如何对待□□一脉,他们宗室中人,谁不知道?如今他等人与今上可还不是亲兄弟哩,真要有恁个念头被官家察觉,只怕不只有念头那人,怕是一家子全没了活路。
“侄儿说的是,倒是叔叔鲁莽,该打,该打!”赵仲坤打着哈哈过去,自拍了下嘴,也就撇过这话头了。又道:“待我回去后,便立即上表请封,世子定下来,我可要歇歇,往后侄儿便与你兄长常来常往,他不大懂的事儿,你做弟弟的,千万要帮一把才好。”
“叔父说笑了,咱每俱是一家,怎的说帮不帮的,太见外了。”赵士程轻笑道:“倒是德甫没甚么招待,骤闻叔父前来,一切尚不曾准备,稍后送一二件可心的东西与叔父,千万莫要推辞。”
“侄儿所赠,我可要瞧瞧是甚么好东西,不说别的,越州物富人丰,比之济阴富裕不知几倍,我得好处欢喜还来不及,我厚着脸皮说一句,往后侄儿可要常孝敬,不然我可不答应。”
叔侄俩俱大笑,许多事不需明说清楚,聪明人与聪明人在一处,轻轻提点便通透,说简单也简单。从此以往,济阴候府与永嘉侯府算是站在一处,虽称不上一条船上的人,也大差不差。
因是匆匆来访,济阴候不打算留饭,便要告辞,永嘉郡王苦留不住,只得放行。
二人并肩行至小卷棚处,后头来的济阴候王妃早等候多时,茶水换了好几趟,也不见人请她见永嘉郡王,心中不禁有气。仗着是赵士程长辈,又是王妃,自认高贵些,眼见二人来了,一时不曾察觉二人气氛甚好,脸色有些难看。
“可算是来了,这郡王府没个女主人也真不像样子,我巴巴在这等许多时候,也不见人来与我说一声,倒像是上门讨饭的来,惹人嫌了。该有的规矩不曾有,间壁那处也不待见我,可见我这王妃做的,多少人看不上眼哩。”
“咄!少的你啰嗦!”济阴候听话不好,呵斥道:“由得你在此处酸话?且少说两句!谁不待见你来,你好傲气心儿!”
一面又朝赵士程道:“德甫少听她言语,妇人家的不成体统,回去后叔父自然好好教导。”说罢又怒瞪唐芳一眼,暗暗警告她仔细说话。
唐芳被他几句斥责懵了,再一看二人情状,显是比之以往不同,幸而她早练就一身变脸的本事,旁人不知道,哄自个儿丈夫还是有些能耐,又看赵士程在,她不好就说,只得悻悻住了嘴,暗等着回去后好好讨饶,这事可就过了。
赵士程嘴角微勾,瞥了唐芳眼,笑道:“叔父莫气,却是我府上招待不周,没得女人看管家事,慢待王妃,只等过了年后,婉儿进门,再往来走动,一应事务都周全了。”
说着还像模像样拱了拱手,自有一派君子雅士的风度,丝毫不见应唐芳的话而气恼责骂下人。
赵仲坤见状,暗暗着急,他称呼自个儿叔父,自是当一家人看,没甚么好说的,而把唐芳称为王妃,可见生疏隔阂,不当自家人对待,可恨这妇人还沾沾自喜,以为拿捏住人,愚蠢!
他怎的就娶了恁个没头脑的女人,差点害他与官家有了嫌隙,可恨!赵仲坤一时思量许多,却不知唐芳原本为人精明爽利,只是因着在唐府时恼了唐婉,这才放肆没顾忌,总想仗着身份压人,把恁些个受的闲气出了。
赵仲坤忙扶起赵士程,还要再劝解,便见府上管家领着俩貌美女子前来,在小卷棚外应答。
管家道:“爷,人带来了。”俩女子上前与贵人厮见。
俩女子俱双双拜倒在地,道了万福,二人还不看脸,只看身段姿态,已是如弱柳扶风,纤纤弱质,一人淡妍丽雅,容貌不算上上乘,胜在气质如空谷幽兰,一眼便知乃饱读诗书,聪慧灵巧之人。另一个却大大不同,容貌娇艳魅惑,眼角微微上挑如狐,粉颊小巧,一颦一笑动人心魄。
此二人最为要紧的,是双胎姐妹,容貌似也不似,实为难得。
“德甫,这是?”赵仲坤已年过半百,可男子嘛,哪个不爱美人,尤其此般绝色双姝,便是内廷中也少有。
“奴家见过济阴候,见过王妃。”声音清脆如莺啼,丝丝绕绕,赵仲坤先酥了半边身子。
赵士程摆摆手,道:“尔等往后好生伺候济阴候,莫要丢了永嘉郡王府脸面。”
“遵王爷教诲。”
俩女复又拜俯在地,转而立在赵仲坤身侧,近身扶侍。
赵士程笑意愈声,低低道:“叔父,侄儿这礼,可合你之心意?”
“甚好!甚好!”赵仲坤一点就通,顿时大笑,拍了拍赵士程的肩膀,道:“侄儿,想不到你原由这份心,叔父领了!哈哈哈……”
“恭送叔父。”
须臾登车,济阴候先上车驾,俩女往前伺候,后头王妃马车随行。
听得前方娇声阵阵,肆意玩闹说笑,唐芳咬碎银牙往肚里吞,恼怒前夕自个儿为着那死人病症往娘家求药,又恨赵士程送上红颜祸水,往后她在济阴候府少不得要受掣肘,立刻便想如何把二女神不知鬼不觉弄没了,管他是否永嘉郡王出来的。
殊不知赵仲坤老当益壮,先幸了那狐媚瑰丽的姐姐,宠爱非常,后又倾慕饱读诗词文章气质娴雅的妹妹,直把妹妹扶上侧妃之位,把唐芳这正室早抛到脑后,更遑论废嫡立庶一事,再没了想头。
唐芳一场谋算,化为泡影,自顾不暇,娘家之事多插不上手了。
府内,老管家着人换上热茶,依旧在赵士程跟前伺候。
管家笑道:“老奴不甚明白,爷为何只点了恁姐妹二人,咱每手底下有些许□□过的,更机灵明白,怎的不送往他去?”
赵士程倚着太师椅,看庭前花落,叹道:“倒不必费那等心思,愚人罢了,不消本王用心,只丢一二石子,便能引起诸多风浪来,你信也不信?”
“老奴受教了。”老管家笑呵呵倒茶煮水,院落清幽,只余风过。
临安城外,京郊大营。
入夜,梆子敲了一回,几个着军服的兵丁正下值,歪在一处闲话唠嗑,说起城内哪家春馆姑娘相好,又有许多荤话。
恰逢两道人影远远过去,几人如老鼠见了猫,立时挺直身背,齐齐招呼一声好,等那二人走了,才稍稍松口气。
“贼老天,怪道说像,今日见着可不是像极了!”
“嗐!不过背影像些罢了,那脸那声实在搭不上边,也是他等运气好,若是岳小将军张将军还在,能有他二人甚么事?”
“嘘!怪狗才,休要大声倡扬那俩没了的!仔细让人听了报上头知道,你我都没命!”
方才说话那俩小兵一阵缩头缩脑,当中一人强嘴道:“我没说错,他二人不过身形略像些那二位将军,便已恁个厉害,难不成只要与岳张将军相似的,都能在战场上挣下功劳?……哎哟!贼秃噜骨儿谁打我!?”
回头一看是边上的老兵,一时怂了脑袋不敢再说,几人匆匆回营房,各自歇了不提,生怕惹了不该惹的事上身。
等那几人一走,不远处暗影里,倏然走出俩个人来,远望着营房那处。
“应祥。”戴着□□的张宪喊了声身边人,似调侃又似怀念,道:“原本我以为咱二人没了,天底下便再没人记得咱每,不想微末如兵丁,依旧把咱挂在嘴边去,真是……嘿嘿。”
岳云一时眼神复杂,侧身看他道:“也不知咱何时才能以真面目见天下人,那时,怕是……”
“怕是风起云涌之时哩!”张宪接过话,挠挠头,搭着岳云肩往军营去,“我也想知道,阆州张宪何时回来,对了,咱不妨找你爹去,他在北边打得好不过瘾,我怪心痒痒的。
太师府,书房。
书册散落满地,鎏金铜炉燃着袅袅龙涎香,内里却空无一人。
外头有脚步声传来,迳奔书房而来,房梁上一声轻微猫叫。
书堆动了动,有人翻身而起,立时端坐太师椅上,顺势擦擦口涎横流的嘴角,俨然又成了朝堂上威严无比的‘秦太师’。
“进。”
‘秦太师’手捧书册,夜不释卷,为国事烦心,为官家分忧。
“何事深夜扰老夫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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