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前厅去,唐婉心底不知多舒坦,如此夹着尾巴落荒而逃,是多害怕舅舅,还想威胁与她,看来这芳姑姑当了多年王妃,真高高在上,目中无人至极了。
等唐婉再到杨怀征跟前,已然笑意盈盈,一脸崇拜瞅着眼前之人。
杨怀征大口吃茶,往外头瞧了眼,冷笑道:“她恁般悻悻走了,怕不是以为我要欺负她?本将懒得与一妇人计较。我还不晓的她底事,大家省言一句儿便了。”
一盅茶吃了又要自个儿倒上,唐婉眼疾手快先斟满了,笑道:“多亏舅舅及时出现,不然婉儿该不知如何才好哩。”
外头立着威武兵丁,把唐家一众家下奴仆唬的不成样子,唐婉话虽这般说,可到底没甚么怕的,反而愈发安心有许多兵将在,里外许多人瞧见,她倒是瞧瞧谁再敢来唐家撒野。
杨怀征点点头,安慰外甥女起来,道:“婉儿总是恁般胆小,舅舅倒怕你受了人欺负去,你爹娘今日怎的不在府上?可是不知道那起子脸大的要来?不然非得闹起来不可。”
他每可不就是趁着爹娘不在,来找我的麻烦么,唐婉暗暗抱怨,便笑道:“也好在爹娘出门了,不然把娘气着伤了身子,是婉儿的罪过了。”
“也罢。”杨怀征摆摆手,想起方才进来是瞧见唐府中有些人手,不似一般看护,好奇问起来。
唐婉手指指了指间壁那处院子,低声轻笑道:“是他担心我与爹娘应付不来,特特寻来与我使唤的,舅舅不必担心。”
杨怀征听闻是永嘉郡王的手笔,也就不在多问了。稍后,有管家领着杨家诸兵丁各自歇宿,唐婉亲自送舅舅杨怀征到客苑修习,又打发人仔细扶侍安顿,这才堪堪把济阴候夫妇带来的闹剧给平息下来。
彼时早有家下人往去找唐诚杨氏夫妇,等二人赶回府中,已彻底知晓来龙去脉,可把杨氏气的仰倒,若不是顾着肚子的孩儿,非得亲上门找唐芳说清楚,到底意欲何为,要拿她一家三口作筏子怎的?
唐诚好一番劝说,才把杨氏给哄住了,二人往杨怀征所住的客苑来,兄妹久不见的,自是少不了叙旧,说些念想。
唐诚与大舅哥见过,想起他领着兵丁浩浩荡荡来越州,若有心人知道,往官家龙案上参一本,对杨怀征以及整个杨家,俱没有好处。
本朝重文轻武,对兵将管控比之以往历朝历代更严厉,所辖将士轻易不能离开所属地方,若无调令而行,恐有灾祸。
杨怀征冷笑道:“我杨家世代忠君为国,祠堂上多少牌位摆着,谁要敢多言语甚么,尽管来便是了!左右该死的不死,闹得朝廷乌烟瘴气,如我这等累累功勋的家族,官家要杀便杀了,若是我能得他一道圣旨,也如岳飞将军一般死了便罢!”
同自诩忠臣良将,同是为朝廷效力的各家军队,当初闻的岳将军殒命风波亭,早已浇灭了年已不惑的杨怀征的报国心思,心底凭添怨怼,为岳飞将军不止,心有戚戚不止哪日轮到他杨家罢了。
杨氏眉头一皱,忧心道:“大哥说话也小心些,我便知你多有不满,亦不能囫囵说出来,你倒不在乎了,且有府中恁大家子人在,全都陪了你不成?”话里很是不赞同杨怀征。
而后又劝说道:“也罢,大哥写个折子递呈上去,只说是因婉儿婚事而来,左右不过月余便返回,官家圣明,定不会多加斥责,往后行事前,小心谨慎便是。”
杨怀征压根不曾有动作,依旧负手而立,冷声道:“金娘,你是太谨慎了些,我杨家何时需做恁些个表面功夫,今上爱听哪个,便随他哪个,只求咱每对的起祠堂上的牌位。”
杨怀征言语间多有思量,目中哀凉道:“咱杨家以无多少往日荣光,手中兵将皆要打没了,不然堂堂一宗室侯爷妇人,敢骑到你杨家嫡女头上,威胁我那外甥女,着实可狠至极!”
昔日杨令公在时,何等威名赫赫,又有杨家七子力战沙场,保卫家国,如今王氏随风去,便是有人还记得杨家功业,可也只是记得,徒有名号,杨家再没了往昔繁盛,左右不过护得一方百姓,聊胜于无,实不可与前想比。
杨怀征思绪良久,蓦然见妹妹妹夫沉默不言,又恐自己话吓住二人,随即大笑起来,道:“瞧你二人都丧着脸作何?我尚且不担心官家贬斥,你每倒忧心起来,我还等着吃外甥女喜酒哩。”
杨氏默默侧过身拭眼角,笑道:“大哥说的是,我倒希望咱杨家往后勿需上战场,过天下太平日子,家家和乐才好。”又暗暗扯了扯唐诚衣袖,道:“相公觉得如何?”
唐诚是文官,天下道理他懂,只是身上有一官半职,想的看的比旁人多些,杨家之事他不多置喙,只好附和杨氏的话。
“金娘说的对极,只要天下大定,比甚么都强。”唐诚微微叹息一声,又道:“今日咱每不在府中,倒是婉儿承了她姑姑那番指摘,少不得我要亲自前往说道,缘何一定要我退一步,难不成大哥做了错事,要旁人替他受了?”
唐诚稍稍转了话风,把杨怀征所说之事勉强略过,他实不想告与二人知道,他近日看官府下发邸报,官家已多日不曾临朝,早在月前便发了旨意,着秦太师领衔三省六部并二十四司处置朝中诸事,此举满朝哗然,底下更是暗流涌动。
他人微言轻,不曾再临安任职,着实看不透其中关窍,只以多年为官经验看来,怕是有人暗中图事,搅乱朝局,所图不小。
唐诚近日除在府衙应值,又多心思放在女儿亲事上,那日上司与他闲谈,言语中他这未来永嘉郡王岳丈,约莫能更进一步,往临安去也不定,不管事成与不成,他只盼着女儿女婿安稳度日,朝中诸事能不沾便不沾,若真有万一入了局,他为了妻儿子女,少不得拼一把罢了。
至此,唐诚把心中所想统统略过,免得吓到杨氏,又触动内兄心事,不提也罢。
杨氏亲抚着肚子冷笑道:“你可不是要与他等见见,好端端往咱家逞威风来,怕了他?你这做爹爹的,自家女儿受了气,可千万要讨回来,不然我不依你。”
唐诚苦笑,忙拱手道:“夫人说的是,我这就去,他车驾尚在那府门前,想来不曾走的。”说着就要去了。
杨氏眼疾手快将人扯住,嗔他道:“我说你平日怎的不见利索,我说甚么便是甚么,今日倒急上了,说你就去了?”
“我看你也少走,他自往那边去,便是你不出面寻她夫妻二人晦气,自有人收拾他等。”
唐诚笑笑,复又依言坐下,早有下人端了酒菜来与舅老爷用,这会子两口子作陪,吃的尽兴,又打发人将女儿叫来一道用了,一家子和乐,把那等晦气事都忘个干净。
唐家府上迎接贵客,自有酒水招待,一墙之隔的永嘉郡王府,也来了两位不速之客,比唐家那位身份更尊贵些,却没得主人一汤一饭,反倒气了个饱。
王府书房。
赵士程端坐主位,与济阴候赵仲坤各案相对,叔侄二人各有思量,品茶不语。
倒是济阴候沉不住气,将茶盏一搁,道:“侄儿莫不是以为本候糊弄你,空口无凭做不真?本候原本也不想理会此时,是你王妃婶婶哭求到我面上,娘家只两个兄弟,若是有个万一,她没颜面将来下去见爹娘。放与不放唐德,不过你一句话的事。再者,你那岳丈不也好好的,都是一家子,过去便算了。”
赵士程剑眉微挑,答非所问道:“德甫若不记错,叔父似乎还不曾立世子?不知能否告知属意与谁?是兄长还是幼弟?”
赵仲坤面色一僵,道:“此事与今日之事无关,德甫为何要问?”
赵士程笑笑,展了折扇轻摇道:“那可不定,依德甫看,干系大得很。兄长虽才名在宗室不甚出众,但也无甚大过错,于情于理,他早在年前便已是世子才对。可叔父一直不奏表请封,今日又因继王妃婶婶几句哭求,不顾皇室颜面亲到唐家施压,且来我府中以辈分索求,实在不得不令侄儿多想,叔父有舍嫡长而择庶幼之意。”
“怪道老祖宗说,有后娘便有后爹,当真不假,若先王妃婶婶泉下有知,该多痛心,怕是连夜从坟堆里跳出来闹上一番罢。”
赵士程一番话,说得赵仲坤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好不尴尬且无地自容,他却有恁个意思,原是见长子才学容貌皆平平,远不及幼子聪明乖巧伶俐,再加之唐氏在他跟前多有言语,他才一时蒙了心智,有另立世子的想法。
如今听侄儿一席话,可把他原来混沌的脑袋敲醒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宗法一制古来有之,他若先行乱了,不说宗室不同意,便是官家恼了,把他削爵消位也有理,他没地儿哭去,为个女人断断不值得。
赵仲坤暗暗打了个冷颤,垂首将好歹一想,便知是他鲁莽昏了头,差点酿成大错。
“侄儿说的有理,叔父是想歪了,你不提点,我倒想不清楚。”赵仲坤向来心高气傲不服人,在宗室名声不算多好,今日能低声下气与晚辈恁般认错,想必是真的察觉事情严重。
“那叔父方才所说之事……”赵士程喝了口已半凉的茶水,幽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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