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抬袖掩面,胸口扑通扑通,看着永嘉郡王风流倜傥模样,竟比自个儿成亲时还紧张些。
她边上戴着头巾的妇人眼儿瞪的圆圆,惊呼那便是郡王爷,当真是神仙样的,妇人还要待看热闹,她儿子狗剩捡了一大把糖果点心,直嚷着肚饿要吃席面。
妇人拍了儿子一下,不多会儿功夫,结亲队伍就恁个过去了,好不可惜。
那女子笑道:“大嫂子别急,左右这迎亲的还要回他府上,咱只顾往王府去,一会子吃酒看拜堂,更热闹哩!”
原来这周遭人大多都是得了消息要去沾喜气的,说说笑笑便拥着去了。
花轿上,一袭凤冠霞帔,头戴红盖头的唐婉端坐其中,想着离家时爹娘叮嘱教导,念起前尘往事,不禁眼眶泛热。
一切都刚刚好,她和德甫,总算等到今日。
只是这花轿,未免走的忒慢了些?
两家原是邻居,本是她一上轿,不过几步路,她花轿进王府,随身带的嫁妆怕还在唐家未走出来,怎的恁个远?
唐婉半掀开红盖头,露出精致小巧的下巴,隔着纱红轿帘问起来。
“小姐稍安,姑爷说往府里出来,务必扰城一圈,让越州城百姓都晓得他大婚了,娶的唐家姑娘,好好与民同乐一番哩!”
碧云青云随侍两侧,做了陪嫁侍女,小嘴叭叭地说,方才见到两府前边空地上那等阵仗,着实又惊又喜。往后她等跟着唐婉一道,留在永嘉郡王府,姑爷对小姐用心,她等做下人的,日子定也不会太差,可不是高兴?
“绕城??”
唐婉傻眼了,这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转而又想赵士程今日高兴,且随他去,自个儿不也是兴奋得一夜睡不着,想着便暗自好笑。
花轿外,两列使女不要钱似的撒红封铜钱,糖果点心,也却如赵士程所说,越州城百姓真真感受到这位宗室王爷的大手笔,流水席一溜摆开,光是撒向百姓的银钱也不知几何。
唐婉隔着轿子听外头一阵高过一阵的吉祥话,又听碧云青云嬉嬉笑笑,不由侧耳细听。
“姑爷真对方,这钱可真不当钱花,我本以为咱府上已算是已够豪气,在姑爷面前,还是差点意思。”
“按我说,钱不钱倒不值得甚么,最要紧的是府门首摆的席面,谁说得上几句新郎新酿的祝福便能入席吃酒吃菜,越州城恁多人口,得吃他多少银子去?”
“不过这也是咱姑爷用心,对小姐好,只盼着与小姐长长久久,我觉得往后咱可要对姑爷好些,再不说他小话了,没得枉费他为了小姐的一片。”
“正是该如此。”
周边虽甚是吵闹,可俩婢女的话,一字不落入唐婉耳中,德甫为了她,竟做到如斯地步。
唐婉呆呆半晌,待听得外头山呼海啸地喊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等话,一时笑出声。
也好,且算弥补他二人前世遗憾,今生不负。
花轿出了唐府,先往城北,再往城西城南,绕着城东,回到永嘉郡王府。
一路上,打头的牵马人只挑繁华热闹的所在行径,敲锣打鼓,沿途吆喝,不出半日,全越州城几近一半的人往王府来瞧热闹,自然,少不了蹭上一顿酒肉席面,当真如那庄头汉子所有,好酒管够,好肉管饱!
轿子终于饶了一圈,回了王府,下轿,扣门,喜婆扶着新娘子,红绸一头是新郎,牵着另一头的新娘,往进王府来。
赵士程爹娘俱殁了,家中没得长辈,延请了宗室中最德高望重的长者,并他长兄吉国公赵士从坐上首敬茶,余者其他人俱是贵重之人,又往外坐着越州城大大小小官员富户,凡是能说的上姓名的,赵士程皆发喜帖请了。
当中便有被誉为藏书世家的陆家。
陆游携妻子王氏侍奉母亲唐婉回娘家,送表妹唐婉出嫁。
在唐家,他亲眼看着心心念念的蕙仙由喜娘扶着,告别双亲,告别族中叔伯兄弟姊妹,向府外行去。
新娘出门,脚不能沾地,按例要有人背出去的。
清晖园外,陆游已等候多时,见着杨氏便道:“舅母,表妹出嫁,家中没得兄弟,我是表兄,还是我来背她一程罢。”
天知道他有多不愿意让蕙仙离开,原本,她该嫁的人,是他才对。
今日,却是他背着她出家门,送上花轿,送到另一个男人身边,陆游怎能不气。
可气又如何,他改变不了甚么,只能痛苦接受。
王氏随身跟着陆游,听说相公要往清晖园来,也借口看新娘子跟了来,听到陆游恁个话,胸口堵了一团棉花似的难受。
都多少时候,你依旧不能忘了她!
杨氏的确为难,一来她近日忙碌,竟把如此重要的事给忘了,二来女儿与外甥前缘甚重,若真由务观背出门去,永嘉郡王见了恐要多思想。
她实不想让陆游插手,可又找不着该谁来背女儿出门。
“五婶婶,我来背九妹妹出门。”
院门外走来一个二十五六的青年,一身素色菊蝶纹暗花夹袍,银质腰带,粉底靴,面色彬彬有礼,行动爽利如风,正是族长唐忠与柳氏长子唐泊,今日得了亲娘嘱咐,特来帮忙的。
唐泊走至陆游跟前,笑笑道:“陆家表弟,这却是咱唐家的事,不劳你费心的,真让你被咱家妹妹出门,外头人不得说唐家无人?”
一句话便把陆游的念想给打的稀碎,无力反驳,连王素兰也扯着陆游的袖子不让他再说了。
陆游动了动嘴皮子,再没别的话,往后退了一步,让了开去。
等新娘子一走,在唐家吃席,众人估着时辰,盘算着要往王府那头去。
席面上,陆游喝了拌嘴,两家赤红,眼巴巴瞅着虚空,不知作何想法。
王素兰看了,轻声道:“相公,咱每回罢,你醉了。间壁那处我打发人说一声,咱就不去了,想来他等也不会有余话说。”
“我没醉!”陆游猛地甩开王素兰的手,大声喝骂道:“你起开!我没醉!”
陆游踉跄扶着案桌站起身,跌跌撞撞往门外去,嘴里嚷着话道:“我好的很!为甚么不去瞧瞧?她成亲了,与赵士程结了夫妻,长长久久的过好日子,多好,我得去亲眼看看……嗝……”
堂堂陆家少爷吃酒吃的恁般模样,实在不成体统,杨氏早吩咐人好生看着他,以免说出甚么不着调的话来。
其实不消杨氏提醒,赵士程早暗地吩咐人看着陆游,不让他在成亲这日闹事,他不来便罢了,来了,也闹不出甚么风浪。
此刻陆游身侧他并不知道,已有两个健壮的小厮模样打扮的人跟随,时刻注意着他。
王素兰没法儿,只得打发人扶着陆游,随着众人往永嘉郡王府去,前后见着许多用心的花样儿,风光的流水席,不要把钱当钱撒的利是红封,贴着满墙满巷子的吉利话,王素兰心儿酸的不成样子。
到底托生在唐杨氏的肚子,得了恁个好缘法,今日一过,越州城得有多少闺中女子羡慕唐婉来。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陆游前脚刚踏入王府大门,接着便听到礼部司仪高喊唱词。
前厅一片人头攒动,隔着许许多多的人,他眼睁睁看着高堂之上,一左一右一对璧人,相对鞠躬行礼。
微风吹入厅堂,卷起一小边红盖头来,新娘子柔媚的脖颈下颌隐约可见,又悠悠然落了下去,遮挡严实。
陆游定定站在门槛上,眼眸赤红,一瞬间疯了一般朝高堂大门跑去,嘴角咿呀似有无边力气却又说不出去来。
幸而俩健壮小厮时刻注意着他,见状立时上前,左右两边架着人,当中一个不知从哪儿摸出块棉布帕子,一下把陆游的嘴塞住,发不出一点儿声来。
两厢用力把人拖到墙角,一人伸了手刀朝陆游后颈砍下,当即白眼一翻,彻底晕过去。
“你等对我相公做了甚么!”
王素兰大怒,几步追上去要骂。
小厮斜睨她一眼,冷冷道:“若想让人瞧见,大可高声嚷嚷,看谁丢得起脸面。”
王素兰忙住了嘴,往大堂上看时,人人都主意着里头拜堂行礼,谁都不曾看见外边这般情状,她也不好唱扬的所有人都知道。
你为着她不顾脸面,当初为何又要娶我,何苦来?王素兰涩涩地想,看着倒在地陆游,心中千头万绪。
见二人依旧不放开,忙堆下笑来:“二位,可否让我将他带回去,你等放心,今日之内,他不会再来王府。”
俩小厮相视一眼,确认王素兰不像说谎,便依言退开去,交给陆家小厮将人扶上车马,他二人留了个心眼,也跟着车到了陆府,确认陆游真的进了府门,这才走开。
王府,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洞房花烛夜。
永嘉郡王赵士程同父兄弟俱都来吃筵席,他每都得了大哥吩咐,今夜谁都不准打扰七弟洞房,凭他是谁,千万拦着闹洞房的人,少打扰自家兄弟成好事。
赵家子孙齐刷刷往新房门口拦人,一水儿清新俊逸,容貌姿态绝佳之辈,更别说都饱读诗书,能文能武,任他来这是谁,不管比甚么,都是不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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