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永嘉郡王府摆设香案,跪接圣旨,动静闹得极大,连唐府门首不曾离开的唐诚夫妇都瞧见了,一时不能走来询问,只得远远等着。
唐婉跪在赵士程身侧,匍匐在地,细听旨意,越觉担忧,等内侍太监念完,赵士程接旨,她都不曾回过神来。
“公公驰马而来,想来定是劳累非常,先入府休息,待明日本王派人送公公一趟。”赵士程接过圣旨,打发管家引那太监入客苑,一应周全招待,不曾失了礼数。
那太监自然应允,告了罪,又从袖中抽出一封册本,悄递与赵士程,笑道:“奴才有劳王爷,改明儿便走,打搅王爷王妃。”
唐婉看了眼那明黄册本,赵士程已放入袖口,虽心中暗暗惊讶,倒不曾多问,只是笑说:“公公好生歇息。”
待太监一走,院中香案撤了,早有管家唐福在府门口等候,唐府那头打发来探问情由。
只是事情来的突然,唐婉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只草草说了赵士程要往前线带兵,很快就走,让唐福回去告与爹娘知道,莫要挂心,一切安好。
赵士程左手拿着圣旨,右手牵着唐婉,新婚夫妻伴着月影,并肩而行,皆静默无声。
及回到房中,赵士程取出袖中明黄册子,烛火明亮,唐婉俨然看出那是一本奏折,那太监为何要私下与德甫这番东西?
赵士程很快看完,转而交给唐婉,道:“你也看罢。”
唐婉接过来,一目十行看了,眼中担忧不减反增,急道:“朝中那帮子大臣懂个甚么?好好的事儿不管,专捏着你与秦太师交好的把柄,可又得罪他每来?”
原来这却是一本朝官上书皇帝,要参永嘉郡王赵士程与秦太师来往密切,疑似勾连朝中重臣,意图不轨的奏折。官家信与不信都已不重要,只要世人知道永嘉郡王与奸臣秦太师来往,对赵士程而言,可不是好事,即便那‘秦太师’非彼秦太师。
“婉儿莫急。”赵士程斟了茶水,顺势将唐婉摁在扶椅上,叹道:“我原想着北边战事,不需我亲去,只派韩世忠将军他等便可高枕无忧,谁知这御史大人许是,见不得宗室子弟坐拥富贵,又不肯为朝廷出力,便拿了我这远离临安的做靶子。”
后又自嘲道:“谁让我前些时日多余太师走的近,可不让他等抓住了把柄?”
赵士程言语间极轻松,完全瞧不见,要往派北边抵抗金人战事的担忧模样。
唐婉又将那奏折看了又看,疑道:“你可是一早便知道战事将起了?”她二人有奇遇,能提前知晓前事并不奇怪,可依着唐婉的记忆,和议后一二年,朝廷内外平静的很,官家亦不曾与北人多动干戈,这战事又是从何而来?
“嗯。”赵士程覆住唐婉小手,觉得凉了,拢了拢炭盆,让屋里更暖和些,“早几日便知晓,我不仅知晓战事将军,且知道官家晕厥,前朝内院多有乱象。只是我等咱二人婚事,已等了许久,是以不曾告诉你,免得你担心。想着与你过几日平静日子,懒怠理会恁些个污糟事。”
唐婉自打方才起,便想着那一幕,赵士程上了前线与北人厮杀,却中了一箭殒命,她亲眼看着的,她实在是怕,怕德甫如往昔恁样儿真有个万一,她可怎的才好?
“德甫,你会回来的,我等你。”唐婉紧紧回握着他。
“金主完颜亮是有野心的,虽前头与我朝议和,以他的性子,断不会轻易舍弃我朝疆域,我不能与他喘息的机会,这一战,势在必行。”赵士程轻搂着唐婉,徐徐道来,“你勿需挂心,我自有成算。”
“甚么成算?”唐婉忙问。
“若是你我旧时,忠臣良将皆损,没人能抗衡金人,我势必孤立无援,危险重重。今时不同往日,韩将军起复,另有岳将军等已在邓州一带,我此次去,便是我不上战场也可,只坐镇后方,众将已能平北人来犯之事。此算为夫我偷了懒,让他等多挣军攻,往后才好说道。”
赵士程说的话,唐婉俱都识得,只是合在一处,她就不懂了。
韩世忠将军她早有耳闻,我朝“武功第一”人,与他先夫人梁红玉曾镇压各地叛乱,夫妻二人齐心,颇有名望,只是这岳将军……
“等时机合适,我一一告与你知道,此时不说,多是为他几人安全,也为着你。”赵士程轻拍她后背安抚,道:“越少人知晓,他每便越安全,也不会有人一时想差了,来搅扰你清净,你只在咱府上好生等我回来,或者往回唐家,岳父岳母俱在,我也放心些。”
“回去?”唐婉从他怀中抬头,两手轻拽他衣衫,喃喃道:“你说甚么我便听你的。”
方才赵士程真的是随口一说,不过如此想来,越觉得可行,打定主意,明日将婉儿送回唐府,再打点诸事后启程。
二人相拥良久,唐婉留在心里恁个话,想了许久,终究问出来。
“德甫,我问你一事,你告我知道。”
“何事?”赵士程暖手捂着她的脸,灼灼烛火中,眼眸映着对方的身影,天地间,只你我二人。
“你会否要做皇帝?”
开天辟地头一回,唐婉说了大逆不道的话,明知皇宫内苑,有普安、恩平两郡王做官家养子,显是做皇子教养,将来极有可能继承大统的,如今她恁般说,可不就是暨越。
赵士程定定瞧着她,眼中闪出异样光彩来,默道:“想,也不想。”
将唐婉疑惑,赵士程也不瞒她,道:“朝纲不振,官家昏聩以谋私利,以我之能,做天下之主又有何难?只是,我更想与婉儿泛舟东湖,会稽踏青,遍访天下名山大川,生儿育女以终老。”
“虽天下人,吾往矣。”
唐婉闻言,眸眼唰的一下便落了泪,哽咽道:“你不必如此,其实,你可以的,我怎能将你困住?在这一方天地,你……”
“好了,休再说恁话,婉儿心意我都理会,再哭可要花妆了。”
虽事如何,只走一步看一步罢。
有丫鬟端了热汤伺候二人梳洗,二人和衣睡下,又说了许多话交代,唐婉近日劳累,实在挨不住,渐渐便睡了,呼吸匀称,只依旧紧紧搂着赵士程不撒手。
月明星稀,夤夜更漏。
赵士程悄然来至廊下,有黑衣人早侯在前,恭敬非常。
“明日让祁山来见我,另速派五十好手往阁中来,布于两府要紧处,我要你等不出一丝纰漏,去罢。”
“是。”
翌日。
小太监休整一夜,且还有些劳累,见赵士程来了,忙打起精神,笑着恭迎郡王并王妃。
“公公,官家命我三日内,领兵前往襄阳与韩将军汇合,德甫定当全力击退北人,只我府中上有许多庶务未曾处置,且州郡处点兵也需时日,你看……”赵士程轻声细语,不见一丝慌乱。
小太监掩嘴笑笑,道:“王爷多虑,奴才哪敢催您?只王爷万万记得才好,等我回了宫,好生与官家解释,那时想必王爷都已拔营行径了。”
“好,公公慢走。”赵士程将人送至二门外,复又回转后院,见唐婉已在院门等着他。
“人走了?”
赵士程笑牵着唐婉,依次穿过西北角小门,往唐府这头过来。
“走了,我将婉儿送与岳父岳母,也要见见州府大人,等处置好了,便拔营往襄阳去。”
须臾二人行至明华苑,苗嬷嬷掀开帘,请将进门。
昨夜唐诚杨氏知晓女婿要往前线去,一夜不曾睡好,想着女儿才嫁,新婚燕尔,女婿又人品贵重,怎的官家就要选他往去?朝中又不曾少能臣武将,刀剑无眼,即便女婿不需真刀真枪与人搏杀,万一有个好歹,女儿后半辈子可就难了。
每每思及此,杨氏都不禁怨怼官家几分,自然是不敢说的,只不过在夫君面前偶尔吐露几句。
晨起时,唐诚千叮咛万嘱咐她,少在女儿面前提起,不然女儿不好受不说,还容易伤她自个儿身子。
“爹,娘。”
赵士程先进门,与唐诚杨氏行礼,又将唐婉带至近前。
“昨日事二老已知道,小婿便不多解释,其他倒罢了,唯独婉儿一人在我府中,甚是放心不下,是以将她送来爹娘跟前,权且作伴,等小婿打襄阳回来,再接她回去。”
“你这孩子,好端端说恁个见外话,她是我女儿,我不疼她,便是你不说,我也要把她接回的,倒是你,战场上凶险,你自要好好保重。”
杨氏怀了孕,惯爱多愁善感,这人还不曾走,就担心上了,便是唐诚也忧心,只不像杨氏会说,眼中挂心是骗不了人的。
“小婿当记岳母教导,告辞。”赵士程深深看着唐婉,随即转身离去。
想起昨夜赵士程所说种种,唐婉担忧少了些,又安抚了爹娘,才往回出嫁前住的清晖园。
园子日日有人打理,依旧是能住的,唐婉自此住下,寻思军中一应装备,只坐了坐,便唤了姚望二人前来,往各处粮仓查看点数。
赵士程回转府中书房,祁山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二人商议至日暮,又快马往城中营房,点了兵丁将校,于次日往城外操练队形。
圣旨下第三日,赵士程身披银光铠甲,头戴盔帽,骑上高头大马,领着兵将浩浩荡荡奔赴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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