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小屋,很少这么热闹。
池雨虽然也经常和家人来看望外婆,但自从成年后很少有过夜、小住的机会。
突然多了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瞬间感觉小屋有些不堪重负。
这样的怪异感觉在池雨看到霍彦扎着马步刷牙时达到顶峰。
男人听到动静,镜子里女孩站在背后看着他的狼狈模样吃吃地捂着嘴笑。
她换了一身保守的卡通睡衣,在他之前洗漱过,马尾随意盘起,露出一张白嫩的脸,显得比平时更小了。
霍彦心念微动,想去揉揉她毛茸茸的头顶。
池雨没有偏头躲,她说不清如今自己内心是怎么想的,她似乎改变了主意:如果你还愿意喜欢我,那么我愿意给自己一个尝试着接纳你,信任你的机会。
知道终有一死,人难道就应该从生下来那一刻开始就恐惧活着吗?
她想起以前导师和她说过的话,生命的力量在于不顺从。
霍彦的出现让小乌龟池雨第一次愿意主动从壳里探出头来,第一次不那么抗拒别人参与自己的生活。
她小心地守护了二十多年的,那一颗她珍视得有些矫情的真心。
我知道我很多地方不好,我不足够有勇气坦诚去爱你,我怕你一时兴起,尝到滋味后又觉得索然无味,把我和这漫天黄沙抛在身后,全然不顾我第一次交付的,苦涩的真心。
但是啊,我好像也有那么点心动,所以我愿意像你敞开,只要你还愿意来。
请你珍重它,好不好?
男人的手如愿以偿触到毛茸茸的触感,身高的原因,霍彦还保持着半蹲着的怪异姿势,歪打正着地和池雨身高齐平,两人的目光暧昧地纠缠。
——越来越近了。
一瞬间,鼻息都纠缠在一起。霍彦此刻内心十分慌张:怎么办,嘴巴里还有刷牙的泡沫!她是不是在等我亲她!我要是先漱个口再来,她会不会到时候反悔!她会不会又突然提加钱的事?
“咳咳。”两人瞬间回过头去,程玮盯着门灯的亮光,看起来像个巨大的灯泡精。
他又在绿茶了,“学姐,你这是?”
池雨“唰”地一下红了脸,慌慌张张拿着吹风机就往屋里冲,经过程玮时亡羊补牢地解释,“我来,来拿吹风机。”
她一走,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程玮不理会霍彦挑衅的眼光,他既然爱看,就让他看个够。
霍彦单方面输出的敌意得不到回应,刚想继续言语刺激一波,“哎?你脱什么裤子?”
“你是选择走,还是站在那看我尿?”
霍彦当然不会没下限到那种程度。
他飞快地漱了口,抢先一步霸占了床。
呸!想得美!他长这么大都没和男人睡过!
男人长腿一舞,蹬了条被子下去。
睡地上去吧你!
池雨关上门,将一室的喧嚣关在外面。
外婆拍拍床边,示意池雨考过来,“阿婆…”池雨眷恋地把头靠在老人肩上,外婆年轻时又操持家中又在纺织厂工作,饭量不比男人小,吃得膀大腰圆,吼一声外公都怂她。
如今年纪大了,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轻飘飘的。
她躺在外婆怀里,嗅着外婆身上的味道,洗干净的皂角相,混合着不难闻的老人味。
二人正享受着难得的亲子时光,隔壁房间传来“咚”的一声。
死霍彦又在搞什么名堂!
外婆笑出声来,“外婆看那两个小子啊,一个个都精得跟猴一样,因为自己是千年的王八装乌龟,还敢在我面前装孙子。”
“尤其是那个叫霍彦的,一口一个外婆叫得乖巧,看着就不安好心。”
“那您还表现得那么喜欢他?”
外婆一把搂住池雨,“因为外婆看得出来,傻小子人冒失了点,一双眼睛一晚上就跟黏在你身上一般。”
池雨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一边喊着阿婆一边阻止她往下说。
“哎呦呦,还不好意思了,外婆不说了,不说了。”
难得的圆月悬在窗外,透过老式的窗帘洒了一地银辉,就着这满地的星星,所有人都难得做了一个好梦。
——————
池雨爱睡懒觉,这屋子里只有程玮一个人不知道。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外婆自然舍不得叫醒她。因此待女孩抓着乱糟糟的头发爬起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睁眼望着熟悉的环境,池雨呆愣了几秒,这才想起来自己为何在外婆家里。
匆匆套了外套准备去洗漱,一开门,三个人齐刷刷地回过头来,霍彦嘴里还叼着饼,程玮喝着粥,含糊不清地和她问早。
饶是池雨脸皮再厚都不好意思了,打个哈哈后飞快地跑去洗手间收拾自己。
等她整理完出来,几人已经吃好了。程玮凑过来告诉她,已经和天水市文物考察单位的人联系过了,对方发了定位,说可以过去配合调查。
女孩方才还没睡醒的眼睛瞬间亮晶晶的,披着外套抓着人就往外走,好歹不忘回头跟外婆交代一声。
“拿着路上吃,冒冒失失的。”外婆递来自己烙的饼。
池雨笑着接过,一手忙着打车,一点儿都不耽误事。
当年果然是就近安排的考察队,文物保护单位距离外婆家也就几分钟的车程,池雨还没吃几口早饭,几人就到了。
不是什么气派的政府机构大门,年代瞧着不比外婆家的宿舍楼久多少,爬满了一墙的爬山虎,门楣也是过去最简单白底黑字,“天水市文物保护单位”,简单又孤零零地悬在大门侧边。
门口的大爷“吸溜”地嗦着茶水,像是不怎么见陌生人造访,见他们跟没反应过来似得呆愣了几秒,才想起来放下茶杯制止,翻出团巴得有折痕的保安帽戴上给自己找回了场子,“哎!你们几个,干什么的!”
保安室设置在门内左手边,不是现代的保安亭,就一简陋的屋子配备了一桌一椅一床,不怪三个年轻人都没注意到他。
这一嗓子,惊得池雨都呛了一口饼。
她赶忙掏出证件说明来意。自然不会和一个保安解释太多,不过对方一听说是敦煌莫高窟研究院来的,换了张笑脸,也没说打个电话请示或者告知什么的,摆摆手就让他们进去了。
“不过这单位也真是够空的,贼来了都得破产。”
的确,说是担着文化保护单位的名头,一楼大厅里连个招待都没有,保留着七八十年代的装修风格,程玮随手摸过去,长椅上都沾了他一手的灰。
正纳闷呢。
大厅旁边的小办公室里“吱呀”一声开了门,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探出头来,疑惑:“找谁的?”
听完几人解释,她匆匆去打了个电话,示意他们稍等片刻。
等了也就几分钟吧,“噔噔噔”,众人抬头一看,一个矮胖,头顶有些谢顶的男人,踩着皮鞋跑下来了。
男人自我介绍了身份,正是程玮电话里联系的那位,三人都是小辈,一口一声“老师”,哄得男人有些不好意思。
“我哪能算得上算什么老师啊,你们不知道啊,我们这单位,破败咯——”
将几人领进办公室,另外还有三位师傅早就候着了,三个小辈做足了姿态。
胡师傅倒了些茶水,招呼几人坐下。也不等程玮开口,就道:“我已经听说过你们的来意了。”
又说:“天水市的麦积山石窟是一大旅游景点,也是近年来,呵,算是提到游客量和地方收入的大项目吧。早几年上头将麦积山的石窟责任权划分给了敦煌研究院。真要算起来,敦煌研究院该是天水这边的上级才对,你们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池雨大意把藏经洞纸张溯源一事简单告知一番,甘肃省博物馆不过留取了古物原样,但对于追溯考古背景来说,什么都不如走访当年的考察团来得具有说服力。
三位师傅都蹙了蹙眉,胡师傅从抽屉里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喏,这就是当年的散兵蛋子临时凑的考察队”几人凑去看,百十来号人,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居多,也夹杂几个中年男人。
“不过你要问那西汉墓,说实话,我也不瞒你,无论你找上的是当年考察队的哪一位,都没有人能给一个确切的答复。”
池雨心中一紧,忙追问:“即便八十年代的技术不成熟,现代的技术,难道都无法还原西汉的墓主身份吗?”
三位师傅一时间都沉默了。
胡师傅叹了口气。
他说,在接到那个叫程玮的年轻人的电话的时候,确实是吃了一惊,他们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了,还有人会关注这件事。
其实当年的发现,并不是一个需要掩人耳目的秘密。因为甭说是告诉他们仨了,就是现在拿个喇叭出去喊,也没几个人会信的。
当年在场的所有人,现在回想起来,只当是自己的南柯一梦。本该借此扬名的放马滩西汉墓,也成了一件有首无尾的疑案。
当年宣扬的“发现最早的纸张”热度刚提上来,收到万众关注焦点的同时,所有人都在翘首以待下文,党川乡哪里有过如此殊荣,哪曾想,那时候是起点,也是终点。
程玮和池雨到底是精于此道的学生,当即会意过来,“您是说,当年的确是有所发现,不过多半是猜测,而这结论又太过骇人,说出去无法让大众信服,调查进度无法推进,索性耽搁了?”
“不是。”胡师傅摇摇头,“当年我们所有人都亲眼所见,放马滩出土的西汉墓,其实是个公主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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