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身没有像常服一样用袄裙的形制,  反而采用大袖衫。

    大袖衫需要繁复的花纹装饰,从而使之光彩照人,显示出衣裳主人的富贵气派。

    有些对光影要求较高的部位甚至采用了金线银线交织的样式。

    除却王公贵族,  金线和银线绣制的衣物很少在日常生活中使用,  人们只有在成亲这种重要场合才会用到。

    加上金线银线价格昂贵,  所以普通百姓连见到的机会也没有,想必只有大户人家用的起。

    陈寡妇努力不让自己显露新鲜好奇的表情。

    心思细腻敏感的她老早就察觉到张府下人对自己与木槿的歧视怠慢,大约嫌弃她们是乡下来的,有的人直接当面嘲讽挖苦,  有人内敛些,表面上说话和气,等转身便立马翻个白眼。

    来到张府半个多月,  陈寡妇对此类情形已经见怪不怪。

    同时,由于金银丝线造价比寻常丝线更为昂贵的关系,主人家怕陈寡妇干活时中饱私囊,  特地派来两个婆子搁旁边看着。

    婆子互相说着闲话,俨然不曾太过在意这桩差事。

    “老爷太太对三小姐真好呐,当初大小姐出嫁的时候可没有这样大的排场。”

    坐在旁边的婆子边嗑瓜子边附和:“大小姐嫁的是什么人家,  三小姐嫁的又是什么人家,我听说这丝线还是托舅老爷从京城置办的。”

    “哎呦,  我上回跟管家的娘子唠嗑,  人家说库房里堆着紫檀家具,亦是从旁处运过来的,  老爷太太别是要把整个张家都给三小姐陪送过去吧。”

    张家三子三女,  如今只有三小姐与比她小六岁的幼弟尚未成亲。

    大少爷作为嫡长子,总会得老爷的重视吧,旁的不说,  单看老爷费尽心思遍寻名师教导大少爷、试图让他与舅老爷般出人头地就能清楚老爷有多重视长子。

    即使大少爷不争气,等到三十多岁依旧是一介白身,老爷照旧将他放在手底下学习料理家业,眼瞧着打算将诺大家业传给大少爷了。

    即便如此,大少爷成亲时也没有三小姐一半的排场。

    不知道实情的还以为皇帝老子嫁女儿呢。

    而事实是张老爷在小舅子身上尝到了甜头,打算用张小姐的婚事再次进行豪赌,为家中谋个未来。

    因此,基于种种考量,全家人在张老爷的带动之下格外重视三小姐的亲事。

    陈寡妇却没有功夫听她们说闲话,她胆战心惊地用金线进行刺绣。

    金线不如寻常的丝线柔软,给人硬邦邦的感觉,陈寡妇总觉得不得劲。

    她从前从没有用金线缝制衣裳,握住金线钻研许久才有了法子。

    看着张小姐每个细节都尽善尽美的嫁衣,陈寡妇想起自己出嫁时的情形。

    她娘家不富裕,爹娘想让女儿体面嫁人,于是忍痛留下两匹布预备给她做嫁衣。

    另外,她娘把旧棉袄的棉絮挖出来,然后再配上新的布料,从外头看跟新棉袄差不离。

    陈寡妇家中只她和弟弟,孩子少了之后,与父母的感情自然更深,她娘用剩下的布料给女儿做了身春衫。

    当初就有同村的妇人嘲笑爹娘说他们太过娇惯女儿,肯给出嫁的女儿做身新衣裳的人家已经能算宠爱女儿的,大多数人家让女儿穿着娘家的旧衣裳出嫁,更有甚者,还会克扣女儿的衣裳留给其他孩子穿,只让女儿穿着身上那套衣裳出嫁,连个包袱都不背。

    因为贫穷,所有人想尽办法俭省银钱从而获取最大的收益。

    所以,陈寡妇当初已经算体面的了。

    可惜灾难接踵而至。

    她的丈夫在成亲几年之后便没了,娘家在古亭村,爹娘弟弟在早先的灾难中被倭寇杀死。

    陈寡妇只能跟儿子相依为命。

    她看见张小姐的嫁衣,心绪飘散进早已走远的往事中,自然而然地溢出悲伤来。

    恍惚间,绣花针戳到手指上,紧接着涌出鲜血。

    两个婆子见了,十分慌张地跑到绣架旁,仔细查看上头的花样是否沾染了陈寡妇指尖冒出的血。

    在她们看来,损伤绣品比陈寡妇自己受伤更严重。

    木槿本来在绣嫁衣上细碎且技术含量较小的花纹,因为沉浸其中而没有注意到陈寡妇的动静,待听见两个婆子惊诧的声音才将抬起头。

    瞧她们的模样,木槿还以为绣品出了岔子,之后才发现是陈寡妇的手指被戳出血来了。

    陈寡妇吸吮手指从而让它快速止血。

    她没敢耽搁,待手指止血之后,再次拿起绣花针专注干活。

    张太太听了婆子的禀告,心绪没有半点起伏,想必不曾在意中间发生的插曲。

    如今她有另外的计较。

    随着女儿出嫁日期的迫近,除却嫁妆金银之外,还要给女儿物色陪房。

    家中的家丁加上丫鬟婆子统共三十余人,其中护卫和家丁就有一十多人,内宅里的丫鬟仆妇不过十来个罢了。

    陪房里可以有男丁,不过男丁数目太多而且陪房里头都是身强力壮的家丁护卫的话,难免会让婆家人多想,张太太预备把家里可靠的丫鬟婆子都陪嫁过去。

    她们家里人就有做家丁的,整户人家一道过去。

    如此,才定了两户人家八个人。

    张太太同明州城里的官眷们交际过,知晓他们陪嫁的规模,就算极为寻常的也会陪嫁一十余人。

    芙姐儿若当真陪嫁区区八个人,必然遭人耻笑。

    与丈夫商量过后,张太太打算从外头买人,至少凑足一十个才成。

    乱世里人命比牲口更便宜,跟人牙子买仆婢最容易不过,难得的是买到靠谱的仆婢。

    看见陈寡妇不输明州城有名绣娘的针线功夫,张太太动起了心思。

    倘若陈寡妇愿意跟随芙姐儿嫁去夫家,肯定能替芙姐儿撑起面子来。

    不过张太太却不清楚陈寡妇在织女镇的情形,她当初发话找绣娘只有两个要求,分别是技术精湛以及踏实肯干,倒不曾有旁的说法。

    因此,张太太压根不知道陈寡妇家光景如何。

    其实,按照张太太的想法,那绣娘最好愿意卖身给他们家,芙姐儿握着她身契的话,不用担心对方背主。

    如果她不乐意卖身,可以由芙姐儿按月给她发月钱,这个法子委实不如头一个保险,不到万不得已张太太不会使用。

    昨夜她又同张老爷商量,老爷多次听妻女称赞新来的绣娘,对她印象颇深。

    他道:“如今正值灾年,我问过来贵,他说那两人是打织女镇来的,家中并不富裕,好似能有几分成算说动她。”

    灾年里普通百姓不光吃不饱,还时刻面临被饿死的风险。

    而大户人家的奴仆,虽说吃的是剩饭剩菜、不时需要忍受主人的打骂,却至少可以不被饿死,遇见灾荒之后,日子过得比寻常农户好很多。

    因此,打闹灾以来,东市多了好些卖儿鬻女的人。

    大户人家需要的仆婢总归有限,所以那群人几乎在求着人买。

    听完丈夫的话,张太太便有了主心骨。

    她单独将陈寡妇叫到后院。

    木槿从前和陈寡妇一起行动惯了,见到陈寡妇突然被带走,还以为绣品上出了差错,心里努力组织语言好在需要的时候为她开脱。

    陈寡妇同样惴惴不安。

    晌午的时候,厨房里端来一小碗红烧肉给她和木槿吃,刚端过去时,木槿甚至问小丫鬟是否送错了。

    对方只说是太太赏给她们的。

    结合眼下的情形,实在太奇怪。

    陈寡妇在路上胡思乱想,蓦然间竟想到丈夫还在时与她说的犯人上刑场之事。

    丈夫对她说,牢里的犯人行刑前会吃顿好的,然后再送他上路。

    晌午才吃过肉,才过去几个时辰,张太太竟叫她过去了,陈寡妇内心极其慌张,生怕哪里犯错没办法拿到酬金。

    张太太依旧是慈眉善目的模样。

    往常都是让人站着回话,这回却令陈寡妇坐到下头的椅子上。

    陈寡妇诚惶诚恐,满心以为自个儿出了差错。

    待张太太开口,她才松了口气。

    张太太呡了一小口茶水,放下茶杯后才开口:“你在府里也呆了一十余日,可还习惯?丫鬟仆妇可有怠慢之处?”

    陈寡妇不停搅动手指,她回答说:“在府里能日日吃饱肚子,再没有什么不好的。”

    张太太顺着她的话问:“你家是做什么营生的呢?”

    “单靠我织布绣花养活儿子罢了。”

    张太太略微坐直身子:“你家当家的不干活?”

    陈寡妇这才意识到自己漏了馅,她磕磕巴巴解释说:“他……他同镇上许多男丁一样……”

    至于怎么个一样法,陈寡妇便不曾细说。

    “那你当家的料理几亩地呢?”

    丈夫死去之前,她家有三亩地,都种了茶树。

    想到曾经和丈夫共同生活的场景,陈寡妇再没有惧怕的:“三亩,对,就是三亩!”

    张太太不露声色地附和:“养活全家上下倒不成问题。”

    张太太本就是个细腻性子,待陈寡妇离去,她吩咐旁边的婆子:“把来贵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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