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贵即张管家。

    他打小被卖入张家,  原先的名字已经记不清楚,来贵这个名字还是张老爷替他取的。

    后头当差当的好,得了张老爷的青眼,  他便成为府里的管家。

    张老爷和张太太最为信任的莫过于张管家了,  张太太压根没往管家失职的方向考虑过。

    “我先前听你说那两个绣娘是织女镇里出来的?”

    织女镇出过数位巧手娘子,  别说明州城,在章阳府都有几分名气。

    来贵禀告说:“咱们府里从织女镇的乔掌柜处买过不少绣品,加上太太您对它青睐有加,我便去打听了,  绣品皆是出于那位陈娘子之手。”

    当初寻找绣嫁衣的绣娘时,张老爷张太太格外挑剔,然而距离三小姐出嫁的日期逐渐迫近,  下头人颇有些苦不堪言。

    听太太提起先做屏风的绣娘,来贵往中间加了把火,后头又果断找来乔掌柜,  如此才成事。

    他不清楚自家太太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赶紧说出缘由,免得自己被迁怒。

    “那位陈娘子家中是何情形呢?”

    张管家只晓得对方做出过不少精致的绣活,  却不知晓她家中的具体情形。

    黄豆大小的汗滴挨个冒出来。

    张管家略加思量,道:“听闻她有个儿子,  儿子年纪不大却极为孝敬,  她常年往外卖绣活补贴家用……”

    说到后面,张管家已经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当初招人的时候,  情形如此危急,  张管家只想招个巧手娘子帮府里度过危机,全然没有考虑对方家中的情形。

    当太太问起来的那一刻,张管家难免觉得心虚。

    见没有从来贵身上得来有用的消息,  张太太开门见山地问:“她的丈夫还在吗?”

    张管家哪里知晓这等私密事,即使他性情再圆滑世故,总不能凭空编出一段经历来。

    看见来贵的反应,张太太隐约猜到了背后的事。

    她罕见地发怒:“既然不知道她家里的情形,你就敢把来路不明的人往府里带?”

    张管家连忙跪下。

    他刚开始还茫然无措,听完张太太的话,心里自然回过味来。

    听太太不停打听绣娘家中男人如何,他猜测对方的男人可能没有了。

    若放在寻常,性子守旧的太太顶多说上句寡妇不吉利,如今绣的却是三小姐的嫁衣,嫁衣肯定不能让寡妇来做,否则绝对是天大的晦气。

    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大祸的张管家,片刻不敢歇息,他命几个家丁与自己一道去织女镇查探情况,如此重大的事情,他着实不敢交给别人来做。

    张管家坐在牛车上,脑子里不停转着。

    那个手艺好的绣娘一瞧就是个老实人,极有可能是她自己不小心透露的口风。

    既然太太当面质问自己,那么对方八九不离十是个丧夫的寡妇,这件事总归是自己办差不力,若捅出篓子别说太太就连老爷都不会放过自己。

    张管家在外头威风十足,然而在主人面前格外谨小慎微。

    他不过是个下人而已,身契攥在别人手里,随时有被卖掉的风险,张管家只希望今日之事不过虚惊一场,千万别让太太的猜想成真。

    等来到织女镇,张管家将家丁留在距离织女镇不远处,他独自进去。

    相比于衣着体面齐整的张管家,乡民们大多衣衫褴褛,又因为长期挨饿的关系没几分精气神。

    乍然见到与织女镇格格不入的张管家,乡民们觉得对方要么来找里正要么找乔掌柜。

    人是乔掌柜引荐的,张管家觉得乔掌柜肯定不会同自己说实话,他果断放弃去乔掌柜家。

    张管家在村口随意问了个看起来老实淳朴的男人:“过来老汉,我有事问你。”

    张管家态度极为傲慢。

    对方看见张管家打扮富贵,觉得他并非普通乡民,说不准还是个贵人。

    因此,连反抗都不敢,老老实实走到张管家跟前。

    “你们村麒麟家是怎么样的光景?日子过的如何?”

    张管家不曾将陈寡妇放在眼里,之所以知晓陈寡妇儿子麒麟的名字,还是临行前将照看木槿和陈寡妇的小丫鬟叫过去盘问得来的消息。

    陈寡妇每回吃饭前都会念叨儿子,时间久了,小丫鬟自然记在了心里。

    那人连看都不敢看气势十足的张管家。

    他弓着腰回答:“麒麟孤儿寡母不容易,可怜了恁好的孩子。”

    他的话音落下,张管家浑身上下的血全涌到一处,怀抱着最后的希望,他问:“麒麟他娘是个寡妇?”

    “是啊,都丧夫好几年了。”

    见有人打听陈寡妇,男人心里一度产生张管家和陈寡妇有一腿的猜测,然而看着打扮体面的张管家,他又觉得不像。

    没待他反应过来,张管家就气冲冲地往乔掌柜家去了。

    织女镇上总共两处砖瓦房,东小庄距离织女镇有段距离,很容易猜想乔掌柜家在何处。

    白日家中有人的时候,不兴紧闭大门,乔掌柜家里的木门敞开着。

    张管家大步迈进乔掌柜家。

    看见张家的管事气冲冲跑来自家,乔掌柜的婆娘刚要喊丈夫出来,就见张管家径直走到前厅。

    乔掌柜亦被吓了一跳。

    他家基本没有几块地,全靠两边倒卖东西发财,在寻常乡民下地干活的时候,乔掌柜在家中悠哉悠哉地喝茶好不惬意。

    看见张管家,乔掌柜就跟见了鬼似的。

    他勉强镇定心神,脸上堆笑:“张管家,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张管家却不吃他那套:“你做的好事自己心里清楚,何必要问我?”

    乔掌柜同样是个聪明人,马上听懂了张管家话里的未尽之意,不过他面上不显,装作不知晓的样子问:“我性子愚钝,着实不知道您的意思。”

    “我家老爷太太找人过去绣嫁衣,可不是绣丧服!”

    乔掌柜若是个乌龟,他恐怕已经将头缩进壳里,毕竟此事是他理亏,承受张管家的怒气也是应当的。

    “咱们往来这么些年,我当你是自己人才没有多问,没想到你的胆子这般大,竟让寡妇给我家小姐绣嫁衣!”

    乔掌柜恨不能背身翻个白眼再说旁的。

    他们来往多年不假,不过张管家一向颐指气使,并不怎么瞧得起他。

    为了能继续从他手里赚到银钱,乔掌柜不光不能发火,还要跟捧着祖宗似的捧着他。

    有谁对自己人跟对一条狗似的,乔掌柜才不信张管家说的场面话。

    他对张管家说:“当初您只说找原先给府里绣屏风的绣娘,我瞅着您格外急切,片刻不敢耽误,让她收拾好家里便带着她去府上了,着实不清楚那是绣嫁衣。”

    张管家对乔掌柜透过口风说绣嫁衣的事,两边都是通透人,自然明白话里的意思,见到乔掌柜装傻充愣,张管家简直要被气死。

    “太太已经开始追究了,你这是要害死我呐!”

    张管家再没有维持往日高高在上形象的心思,他整个人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差不离。

    作为从小被买进府里的家奴,张管家已经离不开主家。

    作为家仆,主家一句话就能决定你未来的命运,有的主家仁厚,会在伺候自家几十年的老仆干不动活之后给口吃的,黑心点的主家却能眼睁睁看着老仆饿死或者将他继续低价转卖。

    老爷太太性子不算刻薄,张管家在府里呆了三十多年,想必在老了之后能有个好去处。

    张管家对主家多么重视三小姐的婚事再清楚不过,事情被他办砸之后还不知道该如何承受老爷太太的怒火,倘若主家真气急了,将他发卖也是使得的。

    相较于旁边心急如焚的张管家,乔掌柜镇定多了。

    乔掌柜贪图的是银钱,五两银子不多不少,够他全家数月的花用,没了银子他也不怕,毕竟家中积蓄颇多,倒不会有多大的影响。

    此时的乔掌柜和张管家,彼此身份好似翻个儿了。

    良久,乔掌柜终于开口:“反正张老爷没来过织女镇,不认得织女镇里头的人,你回去只管说陈寡妇男人卧病在床就成,有我在,定然不会让别的说法流露出去。”

    张管家没想到从前老实规矩的乔掌柜会给出这样一个大胆的主意。

    他嘴里蹦出好几个音符,因为声音太过散乱琐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明白究竟说了什么。

    张管家絮叨许久,乔掌柜只管哄着他。

    最后,张管家只好无奈地离开了乔掌柜家。

    他反复纠结该不该将真相告知主家。

    若按照乔掌柜说的隐瞒下来,这段时日忙着给三小姐备嫁,主家应当不会特地下来查探。

    怕就怕在三小姐的事了了,主家另外托付人办此事,到时候他的罪名可就不只是办事不力,还要加上层欺瞒主家,他肯定无法继续在张府呆下去。

    路上一个多时辰,张管家都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实情。

    等进入府里,张管家仿佛已经下定决心。

    他径直走到后院。

    老爷太太分坐在八仙桌两边,神情严肃。

    张老爷想必已经听说了陈寡妇的事,他直接开口问:“织女镇如何说的?”

    管家扑通跪倒在地。

    他大力往青砖地面上磕头,不过一会儿功夫,额头上就冒出了鲜血。

    “都是我办事不力,被他们联手蒙骗了,是我对不住老爷太太。”

    张老爷没控制住怒火,他将手中的茶杯摔到地上,碎瓷片擦过管家的脸颊,带出浅淡的血痕。

    张老爷站起身,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指指向管家:“来贵,你打小来到张家,我待你不薄,你就是这般报答主家的?”

    张管家一个劲地认错。

    “将两个绣娘带过来,我倒要问问她们为何如此大胆欺瞒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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