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二日黄昏,还不见刘传敬来回复。周季衍倒也不急,只是突然想到郎中说那小姑娘这两日高热得退,方才无虞。先生怕是衣不解带守着不得空前来。礼贤下士,还是他走一趟方显诚意。到了门前径直推门而入后,周季衍才想起该敲门才是,难得拜访倒是忘了礼数。正欲退出去时,发现除了榻上睡着的小小身影房中并无他人,看来白走一遭了。突然就听到榻上传来窸窣声,周季衍望过去,小姑娘翻动了一下身子,转头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眸子懵懂地看着他。之前只记得小姑娘一张惨白的小脸,此刻第一次见到醒着的她,虽然脸色依旧不好,但明眸皓齿,稚趣生动。周季衍被看得也是一怔,一时不知该不该走。待回过神,轻咳了一声,慢步走上榻前温声问“醒了?”小姑娘看他走上前,起身坐了起来。看着他点了一下头,算是回答。
“要喝水吗?”周季衍看到她干裂的嘴唇忍不住问。
还是看着他,点了点头,这回点了两下。周季衍转身去桌上倒水,小姑娘始终一眼不落得看着他。等他倒水回来,还是如此。周季衍有些哭笑不得,小姑娘可别烧坏脑子了。直到周季衍把杯子放进了她手里,方才回神低头喝水。
正巧,此时刘传敬进来了,看门开着有些疑惑,进来看到周季衍,料想必是久等他不来亲自找来了。忙解释“刚去找殿下,不曾想殿下来了。反倒错”话未说完,看到了坐在榻上的公主。“公懿儿醒了?”激动得话都说不清了。忙又坐在榻边仔仔细细地端详,是醒了,看起来精神也尚可。刚想开口再问两句,公主倒像被他给吓着了,往边上挪了挪了,竟还拉住了周季衍的衣袖,求助般看着周季衍。这是为何?公主躲他,他尚能理解。拉着周季衍是为何?
“懿儿,你……怎么像是不认得我了?”
小姑娘揪着衣角像是揪着救命稻草,使劲摇了摇头。
“那你认得我?”只不过给她倒了一杯水,怎么就揪着他不放了,带了一路的太傅反倒不认得了!周季衍也是疑惑不已。
小姑娘听了乖巧地点了点头,认真开口“认得,是你骑马救了我!”
此言一出,俩人一时无语。小姑娘一病,身体看似无恙,怎得脑子不好了!不认得人,记忆颠三倒四。
“让医师再来诊治一番罢”
“对!对!”刘传敬像是才回过神
周季衍说完,觉得自己也不便一直待着,想走顺道嘱咐一声去请郎中。结果,刚堪堪挪动一步,衣袖那头的小姑娘抓的紧紧的。他便又使劲了些,小姑娘被往前拖了一下,竟眼泪汪汪得看着他,委屈得不行。
“咳,殿下……能不能等医师来了再走?”刘传敬为了公主也算豁出了老脸。
周季衍看看泪汪汪的小姑娘,再一想本就是来礼贤下士的。也罢了,不过是在这多待会。
等医师来了,小姑娘又不肯让医师把脉。周季衍觉得今日他这衣袖怕是要被扯下来留在这里了。“你生病了,他是医师,我请来的,给你治病。把手给他让他把脉可好?”周季衍为了衣袖也只能试着安抚小姑娘。
小姑娘也是真听他的话,怯生生的伸出了手。
“高热退了,脉象也平稳。正如之前所言,只要高热退了就无大碍。至于不认得人,记忆混乱。也许是高热导致,也许是记忆太过惊惧悲苦,姑娘心里不想记得,一病便忘了也是有的。”医师倒不觉得没了记忆如何不好,身体好更为重要。
听医师这样说,刘传敬转念一想公主没了记忆也是一件好事。毕竟公主年幼,国破家亡的记忆不要也罢,如此还能活得快活些。可还是多问了一句“这记忆可还能恢复?”-
医师皱眉想了想“这不好说,毕竟也不算什么病症,自然也无法医治。可能永远不记得,可能哪日便想起来了。”
刘传敬点了点头
“姑娘刚醒,又没了记忆,怕是心绪不宁。身体又仍虚弱。我开一剂安神补身的方子,让姑娘服了好生休息,可好?”
“好,好!多谢多谢”说着刘传敬便将医师送了出去。
屋内又只剩周季衍和小姑娘,周季衍现下也不想着走了,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万一他一走,小姑娘一哭二闹追出来,病还没好,再有点不适,反倒成了他的罪过。
这样想着周季衍还多了些耐心,小姑娘刚醒,光着脚坐在榻边。手里捏着他的衣袖,看着可怜。于是开口“我不走,你病了躺着休息可好?”
“那你不走。”明明他说了不走,小姑娘却还是不放心
“好!”
小姑娘这才乖乖躺下。
不多时,药就煎好了。周季衍端给她,她方喝。好在喝完药,便很快睡下了。周季衍才得以脱身。
刘传敬跟着走出门,关好门作揖道“殿下,昨日所指明路,我愿走一遭。”
“想好了?”周季衍似乎并不意外。
刘传敬毫不犹豫“是”
周季衍这才笑了一下道“我看小姑娘恢复的不错,我派人准备一辆马车。明日即刻启程赶往益州,可行?”
“殿下,是不想让刘将军赶上?”
“正是”
“那殿下,到了益州可有打算?”
“打算?”周季衍皱起眉头,自己一路只想尽快赶往益州,不曾想过到了益州该作何打算。周季衍觉得自己有些轻谋浅虑了
“殿下年岁尚轻,此去益州又一路艰险,朝不虑夕,身旁又无人提点,思虑不周也是正常的。”刘传敬本就随口一问,换做他人,如此境况,早就内心戚然,惶惶不得终日。周季衍还能泰然处之,识时知务,已然超出常人。“殿下,若能事事思虑周全,也就无需留我了”
周季衍没想到自己不过稍露情绪,刘传敬竟已察觉,出言安慰。可见此人洞察人心。能得他相辅,周季衍深感有幸。“请先生赐教。”
“益州必然已为殿下准备了王府,第一要紧将府中之人尽数打发,除去耳目。其二,殿下一到益州,二十四州各州官员定然要上门拜访。殿下无需接见,只需吩咐于何日设宴一同接见。最后,便是刘将军,殿下只需以看营练兵为名将他留在军营,殿下时常去走动,多多透漏些口风。想来也就无事了。”
“先生之意,刘将军只为监视,并不欲取我性命?”
“是,看来殿下对您这位王叔不甚了解。周文安权倾朝野,自己不称帝。不过是怕他日史书工笔写的是他周文安谋朝篡位。扶侄儿登基,既得实权,又脱骂名。傀儡皇帝只需听话,可一旦坐上此位十有八九不甘傀儡。我虽不知你皇兄才干几何,可周文安定是早有防备。而你便是下一人选。派人刺杀,一是试探,二是震慑。只要殿下锋芒不露,安分守己,刘将军便只行监视。”
周季衍有些难以置信“我一直以为,皇叔是怕我与皇兄兄弟情深,假以时日联手夺权。故欲杀我,除后患。皇兄少一臂膀,行事也更为艰难,他便能一直把持朝政。不曾想他竟早已做了换帝准备。”
“周文安工于心计,专权擅势,浸淫官场多年最懂人心。他和你父亲亦是亲兄弟。血肉亲情在他眼里不堪一击,略施小计就足以让你们互相猜忌反目成仇。这也是他派刘将军监视的目的之一。殿下并未想错。只劝殿下一句,到了益州不要与宫中有任何联系,益州无召,宫中即安。”
周季衍长出一口气“多谢先生,我记下了。时候不早,先生早些歇息,明日还要启程。”抬眸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便转身走了。
“殿下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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